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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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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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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罩群山

认识迷溜(苗语:大妈)纯属偶然。

那时,我和妻刚调到这个苗寨教书不久,学校的自来水管就坏了,没水煮饭,我只好去水井担。水井离学校较远,一担水一个来回至少得花半个小时。担了两天水,我就打懒注意:何不去附近村民家担?村民每家都有自来水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就是这样,我第一次走进了迷溜家。

迷溜家住在苗寨下方的公路外坎,出学校往左拐大约一百米远就到了。孤零零的一栋陈旧不堪木房,屋顶一半盖青瓦,一半盖木皮。木皮大多业已朽烂,有的被风吹走,有的哑然垂挂在椽子上。

我在屋外喊了几声,没有人答应。见大门敞开着,便走了进去。大门进去左侧是个敞开的杂乱无章的灶房,一孔大大的土灶扣着口大大的塘锅,半塘锅猪潲还散发着微微热气。一个破损的锅盖立在土灶一旁,三两只鸡站在锅沿不紧不慢地啄食。灶房的角落凌乱地堆放着几个落满尘灰的坛子。灶房靠里的板壁右侧,一扇烟色凝重的木门微微开启。烟从里面窜出来,蛇样扭动身子,填充灶房的上层空间,一圈一圈地收紧身子,赖着不肯离去。

我又喊了几声,仍旧没有人应,于是推门走了进去。

原来是厨房。此刻,厨房里正煮着米饭。火塘中间粗糙的撑架上蹬着个老旧鼎罐,盖揭开翻放在火塘边沿。鼎罐里的米汤正“嘙啰嘙啰”地翻腾,形成一个个乳白色泡泡,升腾起袅袅热气。火塘里的火要死不活地燃着,产生的烟特别大,那是干生柴混杂燃烧的结果。厨房采光极差,窗户糊着塑料胶布,只留一线窄窄的窗孔通气,曾经透亮的胶布失去了原有的白色,漆满浓重的焦黄。

我将快熄灭的柴火弄燃,然后退出厨房,正好看见一个老妇拄着拐杖,提着空潲桶从外面回来。她看上去约六十来岁,腰有些佝偻,着一身普通苗服,脸上的皱纹又深又密,眼睑低垂,气色不是很好,整个人弥漫着忧郁的气息。

见生人到来,她先是一怔,显得有些急促和不知所措,随即脸上涌起尴尬的微笑和歉意的神色。

我向她说明来意。她听不懂,只是浅浅地笑。我指指担来的水桶。她立刻三步并着两步走到正屋前面,扭开自来水龙头,白花花的水喷涌而出,然后叫我拿桶去接。接水的时候,我问她家里有几口人。她柔弱地说“买不”( 苗语:听不懂的意思),脸上又涌起歉意的笑容。她从厨房拿出板凳,用手胡乱抹了一下,再撩起衣襟揩了揩,然后递给我。见水满了,我没有坐,向她道谢后担着水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她又说了一通苗话,声音仍是柔弱的。见我听不懂,她就指指我肩上的水桶和她家自来水龙头。这下我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叫我没水的时候再来担。

后来,我渐渐懂得一些简单的苗语:比如见面问候,大妈大伯,猪牛羊,生活用品等之类的,同时也知道了她家的一些情况。

迷溜丈夫早年去世,两个儿子由她一人拉扯长大。大儿子结婚生有一个男孩,二儿子还没结婚。迷溜跟二儿子住。两个儿子长期外出打工。大儿子和儿媳每年过年几乎都回来一次;二儿子一直在外面打工,有五六年时间没有回来了。大儿子、儿媳是在孙子刚满三岁的时候就外出打工的,走时托孩子给她照管。当时,那孩子已经七岁多,和我孩子一样,正读一年级。

只要学校一断水,我就去迷溜家担。每次,她都是笑盈盈的,非常热情。

我说迷溜,每次都来麻烦你,真不好意思。

“你未嫌弃我,才肯来我家担水哦!”迷溜这么说,我就更觉得不好意思。

有段时间,干旱非常严重,自来水有时只有米草那么粗,白天甚至经常断流,扭开水龙头接一天下来,桶里只有一搾来深的一层浅水。

中午放学后,我去水井担水,水井的水也少得可怜,只有一皮薄薄的水润在井底。一个妇女弯下腰,用锑瓢正努力把井底的青石刮得“哐哐”响,然每次依旧只能舀上来小半瓢水,边上还有好几个妇女心急无奈地等着。

见取水无望。我又跑到别的水井,还是取不到水。我泄气了,担着桶垂头丧气往回走,中午饭打算买方便面对付。在路上,正好遇到迷溜从坡上打猪草回来。她拄着拐杖,站在路中央歇气,喘着粗气,汗水从脸上不停地淌下来。

迷溜说她家还有水,叫我去她家担。我大喜过望。

其实,迷溜家的存水也不多,水龙头跟前的水桶也只有小半桶水。水龙头没精打采地流出一滴一滴的水,落在水皮面溅起细小的波痕。

我不忍心把水倒进桶里,无精打采地返回学校。正当我准备去村里的小卖部买方便面时,想不到迷溜却提着水,拄着拐杖蹒跚朝学校走来。我顿时全身热血翻滚,赶忙迎上去。

迷溜责怪我没有把水担来,害她累得喘气。我不好意思,愧疚而尴尬地直挠后脑勺。

迷溜站在操场中间,拄着拐杖歇息了一阵子。我歉意地把水桶还给她。她接过空桶,脸上笑容舒展,像完成了一桩心事似的。

下午放学后,村子还没升起炊烟,村民们大多尚在坡上干活。这时去水井取水可能会有收获。远远地却看见一妇人伏在井沿上,上半身伸进“n”字形的井门里。走近一看,才知道是迷溜。她把拐杖放在井旁,努力伸长腰身,费力地舀落到井底石板下面小凼里的水。井沿旁边的水桶里装着小半桶浑浊的水。她没发现我,仍旧吃力地颤巍巍舀着,水瓢和井石碰撞发出的“哐哐”声使我的心一阵紧缩。我后悔死了,我不该用她送来的水,我怎么就想不到呢,怎么就这么自私?自责和愧疚羞得我无地自容。

我赶快叫迷溜歇歇。迷溜见是我,讪讪地笑了笑,然后一屁股坐在井旁喘息,说人老了,不中用了。我舀了半天,才舀了两个小半桶水,膝盖和腰都酸痛得难受。

迷溜说,可以了。我还想再舀,她却说够了,多了也担不动。我知道,她这是让水给我舀。我说先跟她担回家。可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并嘱咐我赶快舀,一会儿担水的人会多起来的。我没有再坚持,目送迷溜担水拄着拐杖慢慢远去。当我把头再次伸进井里时,脑海里全是迷溜艰难舀水和担水离去的身影。

我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濡湿起来。

在学校,平时吃剩的饭菜,我们总是倒在学校旁边的稻田里给村民喂鱼。

一日,正当我准备拿剩饭菜去倒时,恰好遇到迷溜。她很吃惊,说这些饭菜扔了可惜,送给她喂猪吧。我当即把剩饭菜递给她。她满脸感激,乐呵呵拿回家,还从家里提来只潲水桶,放在学校厨房旁边,并嘱咐我,桶满了,就跟她孙子光平说。

剩下的饭菜如果数量多,有时,我会用塑料袋装好,待放学的时候,叫光平拿回去;如果剩得不多,就和洗锅水一起直接倒进潲水桶里。潲水满了,迷溜都会亲自来提,有时我也帮忙送去。

我发现每次迷溜来提潲水,总要拿些东西来送给我们,要么是几棵白菜,要么是几个萝卜、西红柿,或是辣椒之类的东西。

转眼间到了小年。苗家过小年通常在农历十一月底,比我们过年足足提前一个月。迷溜杀年猪那天,我们正好回老家去了。回来的时候,迷溜拿着一绺猪肉和两个腌鱼到学校来送给我们。

我当即就傻了:迷溜平时要油炒菜吃都没有,怎么拿这么大一绺肉来送给我们?

迷溜说,杀年猪那天,她到学校来叫我们去吃刨汤,可我们不在,她一直不甘心。她还说,多亏我们送饭菜潲水给她喂猪,这年猪才比往年大。

她话音没落,我就羞愧难当。我们三口之家包括其他老师全算在内,每天所剩的饭菜潲水也没多少,靠这些肥猪那是不可能的。迷溜这么说,是想要我心安理得地接受她送来的猪肉罢了。

她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觉得羞愧,说什么也不肯接她送来的东西。迷溜生气了,撂下气话:如果不接,就是看不起她。这话我咽不下,只得把肉和腌鱼接过来,条件是她必须跟我们吃饭。迷溜也不推辞,这下我的心才好受一些。

从此,我们与迷溜相处得十分融洽,亲如一家。我要孩子喊她奶奶,孩子懂事地当即甜甜地叫。迷溜眯着眼“哎”地应着,慈祥而爱怜地摸着孩子的个头,内心涌起一阵激动。

冬天,迷溜衣服穿得薄而少,经常冷得瑟瑟发抖,双手缩进短而宽大的袖口内。光平也经常冻得手脚通红,戴着薄而旧的帽子,穿的一直是那双脏旧得不见鼻子眼睛的解放鞋,鞋带早没了,用细小的布条系着,一双袜子褪到脚踝处。

妻翻出自己和孩子的一些衣裤鞋袜,用袋子装着递给迷溜。这些衣物,大多只穿过一两年还没破损,还可以继续穿,只是有的缩水短了,洗得毛边了而已;孩子的衣服鞋袜几乎都是完好的,有的还像新的一样。

迷溜接过这些东西,眼圈泛红,一个劲说我们是好人,紧紧拉着妻的手不愿放开。

次日,迷溜穿上妻送的毛衣,光平也换上加绒的皮鞋。迷溜逢人便说是我们送给她的,一个劲在人前说我们的好。

我们仍旧一如既往地吃到迷溜送来的蔬菜瓜果。有时,她也会把蒸熟的红薯洋芋拿到学校来给我们吃。

后来,迷溜还送一块在学校附近的菜地给我们种,课间,都能去侍弄一番。在迷溜的这块地里,我们种上辣椒、茄子、白菜等蔬菜,还送给学校的其他老师吃,有时也送给迷溜一些。

冬天,有很长一段时间,天气都是阴沉沉的,不时飘洒冷雨,雾缠来绕去,将苗寨裹得严严实实。桶里的潲水快满了,好几天都没见迷溜来提,因工作忙,我也忘了送去。

我问光平。他说奶奶病了,病得有好几天了。

我大吃一惊,忙叫他带我去看看。

我看见迷溜静静地躺在床上,不时发出轻微的哼哼声。迷溜脸色苍白多了,头发凌乱不堪,眼睛没有光泽,眼窝深陷了下去。我的心头一阵酸楚,问得了什么病?她说全身酸痛得不行,原想扛几天就过去了,哪想一直未好,身子越来越沉重,以前生病都是这么扛过来的。

怎么不去买药打针?她只是摇头。光平说没有钱。

谁煮饭给你们吃?光平说开始是奶奶煮,奶奶动不了他就煮。

才多大点的孩子啊,能煮出什么样的饭菜!我跑到伙房看,伙房里摆得乱七八糟,鼎罐里的饭食稀稀浆浆的,锅里残剩的是半锅煮得过熟的白菜。我打开碗柜一看,天哪,我当时就惊呆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里面居然还放着一个星期前,我请老师和村干吃饭时所剩的叫光平拿回来的菜。

我不解地问迷溜,你怎么留那些剩菜来吃?迷溜只是淡淡地说,菜里有肉,喂猪可惜。我仰头长叹,一阵阵悲凉从脑后袭来。

见迷溜还没吃饭,我赶快叫妻把饭菜拿来。迷溜只是勉强吃了一点。之后,我又叫来村医给她输液。

迷溜的泪水一下子就溢出来了。她拉着我的手说:“老师,你们对我太好了……”迷溜欲言又止,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助地望着窗外。窗外正飘着小雨,雾在窗外迷蒙,迷溜的视线显得茫然无力。

打了三天点滴之后,迷溜就不肯再输液,说自己已经好很多了,再打浪费钱,说什么也不愿意。

时光飞逝,转眼间,我在这个苗寨教书已逾两年。

一个秋日的中午,阳光非常美好,可学校的自来水又没来了,我只好又去迷溜家担。

迷溜坐在屋前的空地上,戴着老花镜,聚精会神地缝制衣服。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动作迟缓而笨拙,我的到来,她根本没有觉察。

我问她干什么。她抬起头来,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快过牯藏节了,我想给小丁(我儿子)也做件马甲,光平的她已经做好。

牯藏节是当地最隆重的民族传统节日,七年才过一次。节日期间,男孩子要穿马甲,女孩子要穿盛装,要参加游行、吹芦笙,要斗水牛、唱苗歌,要踩歌堂,十里八乡的村民和外面游客都要来参加。当地流传着这样一种说法:“一年牯藏,十年兴旺”。由此可见,牯藏节在当地人们心中的地位是任何一个节日都无法比拟的。

我激动地说,你怎么跟小丁做呢,他不是这里的孩子,没有这个必要。

迷溜放下手中的活,透过老花镜边沿朝我斜望过来,说:“过节那几天,会来很多客嘞,小丁在这里读书,在这里过节,个个娃崽都穿马甲,他没有,那怎么好?”迷溜停顿了一下,看了一下手中的活计,接着说,“我不会做花多好看的,比不了其他妇女的手艺,还不晓得小丁喜不喜欢。”说完,迷溜示意我接水,然后又埋下头去继续手里的工作。

我知道,在当地,男孩子的马甲相当于女孩子穿的盛装。特别是在牯藏节这么盛大的活动期间,如果你没有穿马甲或盛装,是没有资格参加活动的,同时也是被人瞧不起的,所以,在节日前夕,每一位母亲,都要想方设法为自己的子女精心准备好马甲或盛装。

我的心暖烘烘的,真想不到,她老人家的心思这么细密。

牯藏节说到就到。

节日的第一天下午斗水牛。早上,苗寨里的每一个水牛圈里旌旗招展,芦笙阵阵,锣鼓喧天。人们把最好的米酒拿来喂水牛,给它喂糯米饭和最好的草料,为下午的决斗做准备。

迷溜提前把绣有精美图案和花边、后背吊着五颜六色缀珠的黑马甲拿来亲自给小丁穿上,不长不短,正合身。活脱脱一个苗家娃。

迷溜笑了,眼里满含慈祥,柔声问孩子喜不喜欢。孩子腼腆地点点头,眼里闪着喜悦。

孩子穿着马甲,顾不上吃饭,就和几个同学一起高高兴兴地朝斗牛场去了。看着孩子消失的方向,迷溜的脸上久久地泛着欣慰的笑容。

斗牛回来后,第二天早上开始寨门迎宾,游行,然后踩歌堂。盛装打扮的苗族姑娘和小伙子们,早就在公路两边排好长长的队伍,等待客人们到来,小丁也和同学们一起,兴奋地站在队伍后面。

早上九时许,一辆辆满载客人的车子缓缓驶入村子,鞭炮响起来,芦笙吹起来,人们顿时欢呼起来。客人们刚走下车,站在队伍前面的姑娘们就迎上去,为远道而来的客人敬上牛角酒。之后,队伍按既定的路线游行,将客人引到踩歌堂的地方。

歌堂四周早就挤满人,人们里里外外将歌堂围得水泄不通。盛装打扮的姑娘们头戴银饰,胸前挂着银佩饰,穿着百褶裙,衣服上到处都是手工精心绣制的各种各样精美绝伦的图案,腰际蓬松系着宽大的花带子,一根根由五颜六色的小珠子串缀而成像流苏样的物件垂到裙子下摆。每个姑娘在今天都漂亮无比,像一朵朵盛开的艳丽鲜花。

姑娘们欣喜而激动地撑着红油纸伞,围成两大圈;年轻的小伙子们在歌堂中间,手握芦笙,吹奏起悠扬的曲子。随着芦笙曲调的节奏,姑娘和小伙子们跳起芦笙舞;小伙子们动作狂野而夸张,姑娘们的舞步柔美而轻盈。当芦笙停歇,姑娘们舞动时银饰碰撞发出的美妙之音,如同天籁,让人着迷。闭上眼睛静听,你会感觉到飘渺和悠远,心不由得揉杂进那美妙的声音里去,就像一个人走进一片簌簌飘落的雪原,一片静谧,让人物我两忘。

“故生的达(苗语:老师的娃崽)。”在歌堂里,穿着马甲跟大家一起踩歌堂的小丁不知何时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几个妇女一边对着孩子指指点点,一边惊喜地夸赞孩子的马甲合身好看。

我看见孩子一直和大家一起一圈一圈地在歌堂里走着,满脸的兴奋和自豪。迷溜在一旁一直面带笑容,目光始终落在光平和小丁身上。这是我到这里教书以来,看到迷溜最开心幸福的一次,也是小丁最兴奋喜悦的一次。

牯藏节第二年,我和妻一起调离了苗寨。

要调走的消息,我不敢跟迷溜说,我怕她接受不了。可最终她还是知道了。

迷溜拄着拐杖,蹒跚来到学校,问我调走是不是真的。我歉疚地点点头。

“我舍不得你们很呐!”迷溜哀哀地说,脸上布满忧郁。这是自她生病以来,我所见到她脸上最为深重的忧郁了。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不敢与她对视。我一直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不敢跟她多说话。其实我也挺舍不得她的。她让孩子的童年充满了兴奋和自豪的亮色,拥有一生都值得回忆的美好记忆。她给予孩子的爱,是无论如何也报答不了的。

要走的那天,天突然下起小雨。迷溜没有像往常一样去坡上干活,拄着拐杖,守着我们把东西搬上车。她来到我儿子跟前,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三角形红布包,颤抖地揣进孩子的里层衣服口袋里,然后扭过头来对我说:“这是辟邪的惊药,我昨天特地去坡上讨来的,小心背着,莫搞丢了啊。”

孩子晚上睡觉,有时会莫名其妙地惊醒过来,之后很久都不能入睡。之前,我跟迷溜随口说起过这事,想不到她却一直记挂在心间。

我强忍住泪水,点了点头。迷溜侧过脸去,双手捧着我儿子小小的脸蛋,亲昵地说着些什么。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发红。

车缓缓启动了。迷溜拄着拐杖,跟在为我们送行的村民队伍后面,慢慢出了学校,走过村中公路,走到村边,渐渐地,雨越下越大,淅淅沥沥飘洒。

车开出村后不久,我再次扭过头去,送行的村民渐渐融进村子里了,而迷溜那孤零零的身影,仍站立在村头那几块大石头旁边,拄着那根摩挲得光滑的拐杖,努力把弓似的腰挺直。她茫然地顺着公路固执地张望,昏花的目光缠紧慢慢滚动的车轮。我怀疑她已经看不清车轮了,但她的脸仍旧保持着最初的朝向。我能感觉到她此刻是多么的孤独和无助,是多么的忧郁和不舍。她脸上此刻一定布满了浑浊的老泪,那泪水刚溢出眼眶,就立即被雨水无情地稀释冲淡。

我再也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顷刻之间,泪水像潜流一样奔涌,迷溜的身影立刻打满马赛克。我捂住双眼,紧紧地闭了一会儿,再次睁开时,苗寨却不见了,迷溜那佝偻的身影也像梦幻般消失,眼前唯有淅淅沥沥飘洒的雨水和空茫的被浓雾所笼罩的群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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