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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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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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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嫁的玲子

那天早上,从睡梦中醒来,天已经大亮,日头老早就挂在了窗前。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早晨。突然,从村子边上传来毕毕剥剥的鞭炮声。我问母亲是哪家有喜事。母亲说是寨脚阿阿明天要出嫁,今天来客人了,下午我们家也要去送礼呢。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靠在床头上,思想变得迟缓而冻僵,天呐,阿阿要出嫁了,还没满十六岁的阿阿要嫁到离家很远的地方。

阿阿,可怜的阿阿,听到这个消息,我的泪都快流出来了。

阿阿,其实她的真名不叫阿阿,叫玲子,一个多么好听的名字,一个充满诗意让人遐想的名字。可是,阿阿的命运却远远不及她那好听的名字。四岁的时候,阿阿患了一场大病,差点就见阎王老子去了,好在阿阿命大,后来居然奇迹般好了起来。可是好起来的阿阿却再也不能说话。

小时候的阿阿是一个多么可爱的姑娘,红扑扑的脸蛋,大大的清纯透亮的眼睛,脸蛋两边两个小小的酒窝。那时候,阿阿可爱笑了,那笑多么率真,多么浓烈,多么感染人,简直让人疼爱得不行。每个看到她笑的人,不管是叔叔,婶婶,还是小孩,还是其他的人,都想狠狠地亲一口,都想狠狠地用手掐一掐她那饱涨的红扑扑的脸蛋,可是,又有谁舍得呢?都只不过是咬牙切齿地做做样子,然后再凑近去,轻轻地亲一下,故意把嘴咂得很响;轻轻地掐一下,故意做出很用力的样子,然后又卖弄着自己夸张的嘴脸,逗阿阿笑;阿阿就笑得更加起劲,笑得更加无所顾忌了。阿阿那甜甜的浓烈天真的笑,一直烙在我记忆的风箱里,任凭季节更迭,总是挥之不去。每当想起阿阿的笑,我就感到一股酽酽的暖意,烦杂的心境就变得静澈如水了。

病好之后,阿阿好像是变了一个人,说不出话了,也不爱笑。父母开始讨厌她,说她是个累赘,是讨债鬼。阿阿到了该上学的年龄,父母也不让她上,说她一个哑巴,上学顶个屁用,阿阿就哭,很凶地哭,父母就狠狠地打她,阿阿只能伤心地伊伊呀呀比划。

阿阿很想读书。去坡上砍柴或是打猪草的时候,在路上遇见背着书包蹦蹦跳跳的小伙伴,就伊伊呀呀地比划,要他们把书给她看,把小伙伴的书包翻过底朝天,捧着书本一本正经地看得出神,有时又傻傻地笑。有的小伙伴不愿让书给她看,劈手把书夺过来,朝她淬几口口水,说:“阿阿是笨牛,不会说话,会看什么书﹗”说完,背起书包飞快地远去了。阿阿呆呆地坐在那儿,微张着嘴,一副怅然的神情。

阿阿十二岁那年,终于有机会读书了。原来,县里开办了一所特殊学校,村长到乡里好不容易争来了一个名额,不用说,这名额归阿阿了。

阿阿听说自己可以去读书了,还是去县城读书呐,县城是多么令人向往,阿阿可从来没到过呀,阿阿心里可高兴了。一天,我用手势对他说:“玲子,去县城读书喜不喜欢?”她重重地点了几下头,爽朗地笑了起来,她笑得多么灿烂,笑声里有她对读书的无限憧憬,这是从她不能说话以来,我见到她的第一次笑。她好像觉得自己笑过头了,有点不好意思,脸上突地泛起一朵晕红羞涩的云,小手无意识地拭弄胸前的纽扣。

那段时间 ,阿阿的心里酿满了甜甜的蜜,逢人便用手比划:她可以读书了。干活也比以前更勤快,脸上经常挂着笑容。

起初,阿阿的父母听到这个消息也挺高兴,但转念一想,便皱起眉头来,虽然书学费不用交,每个月国家还补助生活费,可是,阿阿这一走了,哥哥和妹妹都还在学校读书,家里的活可就重了,别的不说,光一年烧饭用的柴禾咋办?平时从坡上收工回来,一进屋,有阿阿倒水来洗脚洗脸,有阿阿烧的喷香的米饭,家里的活基本上用不着插手,阿阿给打理得有条不紊,阿阿走了,这家不全都乱套了吗?况且,阿阿一个哑巴,到那里能学到啥呀﹗不行﹗

阿阿的父母到村长家去辞学,说是供不起阿阿读书。村长听了之后,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阿阿知到自己不能去读书,梦寐以求的愿望破灭了,她伤心地哭了一整天,一整天颗饭不吃,活也不干。看着阿阿那不争气的样子,她母亲气得火冒三丈,狠狠地教训了她一顿。

之后,阿阿变了,变得傻呆呆的,不如以前灵活,每天重复着父母分派的家务活。

每次干活经过学校门口,她总要停下来,呆呆的站在那儿,听里面传来的琅琅书声,看同学们课间无忧无虑地追逐嬉戏,直到这时,她的脸上才闪现一丝笑容,眼睛才现出明亮的光芒。

如今,阿阿已长成了一个标致漂亮的姑娘了,只是,她的脸上常常涂满忧伤。尽管阿阿看起来很漂亮,但父母不给她添新衣裳,哥哥和妹妹有的,她没有,她有的只是永远也干不完的家务活。

阿阿勤快着呐,从不挑活干,干活从没一丝抱怨。家务活,她样样会做,样样都是行家里手。就说栽秧吧,她能栽得比父母还好还快,她栽的那一排排秧呐,一溜儿整整齐齐,像用尺子量着栽的一样。打谷子的时候,她一边割一边打,手都磨出了血泡,她也没说。她家屋边那两堆堆得跟小山似的柴火,全是阿阿一个人砍的。我们那地方穷柴,砍柴总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砍,一天能砍上一扛把就不错了,可阿阿硬能把两扛扛回家。这么勤快的姑娘,谁见了都要称赞,可父母却总是大声粗气地吼骂她。

明天,阿阿就要出嫁了,还没有长大,还是个孩子的阿阿就要远嫁他乡。我听母亲说,是她妈硬逼着她嫁的,阿阿压根儿就不肯,她是铁了心要嫁阿阿出去了,阿阿是她心头一块不快的阴云,她觉得不会说话的阿阿给她很丢脸,家里有个哑巴,会很晦气。

这时,鞭炮声浓稠地响起来了,秋光中,我仿佛看见阿阿一脸愁容满脸泪水地跟着迎亲的队伍迈着蹒跚的步子依依不舍地走了,三步一回头地望着让她痛苦但却又无限眷恋的家。

我的泪落下来了。

阿阿会从苦难中走向幸福吗?我不知道,窗外撒在地上白花花的阳光也不会知道,村子里飘起来的紊乱的晨烟更不会知道。我只能茫然而空切地祝福她。

      2000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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