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群山脚下,摊展两撇长长的县城。我思量着,这县城原本应是合为一体的,只因了一条江水把它割裂开来的缘故。
我也不知道,这江水是有意还是无意,抑或是早就思慕了这片宝地,从亘古的时候起,就已经谋划好了的,慢慢地割裂开一座座群山,坚韧地流淌到这里来了?
江水是清凌凌的,从容地向前流淌,着的是素装,但却有几分婉约,几分涩,恰似藏于深闺里的少女,不被世俗所熏染,怀着透亮纯净的心事,叫人不忍揣摩,不忍生出猥琐的念想;只想将其浓缩托于掌中,爱怜地呵护;只想将其轻轻托举放飞,像一尾灵动的精灵,融入蓝盈盈的晴空。
两岸高大漂亮的白色建筑,随着山的走势,坚实地附着在山麓脚下,齐刷刷地立定着,不忍再向前迈出一步,一任自己的模样,倒映在江水里,让其日日洗濯。
两撇长长的县城,既然不能回到从前合并的原貌,那就任其隔江不语对视吧。只要心灵是相通的,只要彼此怀着那份血浓于水的情谊,即便相距千里,又有何妨?
原以为,这江水一直是清凌凌的,就这么一直清凌凌下去,坚守着它的初衷,却不曾想,只在悄然之间,却有了渐变,跳荡着一江的水银,尔后,又泛起了橘黄的粼粼水波,那水波是细密的,柔和的,显出了几分的大气和华贵,慵懒地飘荡着,像铺着的柔柔彩绸。至此便明白了,这江水是多情的,却也是善变的。抬头望向天际,才明了缘由:那悬在高远的晴空的太阳,不知何时已经开溜,藏于群山之下,只留下天边的一抹斑斓霞光,染了江水一身,与自己同为了一种色彩,甚是夺人眼目。
渐渐地,霞光褪去了,天际呈现一片模糊的青绿,江水也收敛了色彩,变得幽深起来,叫人不可捉摸。我开始懊悔了,我是误会这江水了。
有青色的雾浮起来了,薄薄的,似有若无,就在这江面上,充满着朦胧的美感。
至此,这个处于贵州黔东南一隅的从江小城黄昏,就这样悄然来临了。
鸭子晚归了,一群一群的,从下游溯游而上,不急不躁地划着,寻着回家的路。上了岸后,井然有序地穿过岸边绿油油的草地,走上从城里伸下来的小路,就不见了。几个孩子从城里跑下来,直奔到江岸,在草地上打两个滚,追逐一番,童稚的声音在江岸边久久飘荡;一会儿又跑到临水的江边,一排伫立,拾起椭圆的扁平石子,一起朝水皮面掷去。那石子像被挠了胳肢窝,痒得一跳一跳地在水皮面上奔跑,有的跑到了江的对岸,然后再反弹进水里;有的只在江心急促地跳腾了一阵,就沉了下去;有的只是在江岸不远处腾起一朵水花,就没了影踪。
岸边的垂柳,丝丝柔柔的柳枝,依依地飘拂着,像女孩一头时尚的发,有着童话般的韵致。有恋人从柳树下走过,在草地上席地而坐,互望浅笑,无言地传递着浓情,一会儿便轻轻相拥,把头靠在一起,久久地静坐,一同望着江水的流逝,望着这小城的黄昏一点一点地浓稠起来。
码头上,开始一派繁忙起来。两边的县城里,陆续有人走到了江边的码头,排着队,静静地等候。一只老旧的渡船,在柴油机的驱动下,缓慢地在两岸之间往返。
船是只蓬船,两根长长的木方,固定在船的两边,上船的人们,就依次挨着坐在上面。船舷两排密匝的小柱子,支撑着长方形的略成弧状的蓬顶,蓬顶内的两边,均挂满橘黄的救生衣,没有谁拿下来把它穿在身上,只因行程不远,江水也不算深,就没有穿的必要?这些救生衣,就这样静静地挂着,落了一层薄薄的尘埃。船身显得斑驳,没见油漆的痕迹,旧的时光布满了整个船体。船快离岸的时候,船工便稳稳地立在船头,用长长的竹篙朝江底一撑,那船便缓缓离了江岸,向对岸移去。
黄昏渐渐隐退,夜幕开始降临。当船工把最后一拨客人渡到岸边的时候,两岸高大的建筑,次第亮起了绚烂的观赏光灯。江里全是灯的影子,全是建筑的影子。岸上的建筑,与这江水,在此刻,以璀璨的灯光形式,巧妙地融合为了一体,唯有拴在码头上的那只渡船,静静地,泊在光影交汇的夜色里,作哲人般的思考。
我忍不住喜欢上了这个小城,和这个小城的黄昏。
这个集群山、现代城市建筑、草地和江水于一身的小城,注定是美丽的。这个小城慢慢涌起来的黄昏,是宁静的,屏蔽了世俗的喧嚣。这种宁静,是能渗透进骨髓里去的,是能让狂躁的心性平静下来的,足可以抚慰每一颗疲惫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