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是毒辣的。
树木垂首伫立不动,叶子蔫了,有的还打着卷儿;蝉都噤声不语,兴许是太热的缘故;没有一丝风,仿佛全被太阳抽走。屋檐的影子一字排开地跌落在门前的阳沟处,像一面宽大的锯。门前左右各摆放一块宽大的青石块,有人赤着上身躺在上面。石块将沁凉传递到皮肤里面,给人一丝夏日的快慰。狗吐着舌头,趴在楼的最底层地空子里,懒得活动,也懒得叫唤,空茫地看着外面火热的阳光。堂屋的泥地上,泼了一盆凉水,那水快速渗进土里,丝丝发出声响,冒着小小气泡;只一会儿功夫,那水就溜得没了影儿,仅留下湿湿的印迹在泥地上,像水墨画。门前宽大的院坝里,晒着一两铺席子的稻谷,偶尔有鸡过来偷吃,被狗低吼一声,便惊恐地跑开,惊醒了石块上睡着的人,那人翻了个身,再睡过去。
正是正午,村子里极少有人上坡干活,大多躲在屋子里头,在自家清凉的堂屋泥地上坐着,光着脚板。男的高高挽着裤管,拿着扇子没心没肺一下一下地扇,皱着眉头,看着门外,发牢骚:这根本不是太阳,这简直就是火,这太阳它妈的简直就不是个东西!即便这样骂了,心中的那份燥热还是无法排遣。女的大多不说话,懒得理睬男人,只是埋着头,缝补衣物,偶尔看看天,看看阳沟处屋檐的影子挪移宽了没有。有的男人跑到楼上去想睡个午觉,刚在床上躺下,就感觉热气从四面挤压过来,弄出了一身的汗,遂骂骂咧咧跑下楼来,拿张胶布铺在堂屋地上,垫个枕头,倒下便睡着了。
孩子们大多溜到学校,其中当然也包括一部分大人。学校在村子北面的一个小山垴顶上,三间两层的木楼。老师都放假回了家,学校空了,教学楼没有上锁,从楼梯上去可以直通达楼顶。楼顶四周摆满一块一块刨得光滑的木板,每块木板上都仰躺着一个光着膀子的人。大多都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有的真就睡着了,打着鼾;有的无法入眠,躺着假寐。偶尔来一阵风,凉飕飕,窜进楼顶里来,楼顶无遮无拦,风就在那上面来回溜达。有人丝丝地倒吸着气,似要把这凉爽的风吸进肚子里去,让热得难受的五脏六腑舒坦舒坦,那种享受的样子似乎要飘飘欲仙。
楼顶四周空间有限,必定容纳不了多少人睡,中间是没人肯去睡的,有的干脆就进到教室里,把两张桌子拉拢过来,连成一张床,脱了衣服,当做枕头,便倒下身子。
有人喜欢搞恶作剧,特别是门口,门口叫姜文军,因两颗门牙特大,像两扇门,故得此名,也有人叫他板锄。趁人熟睡的时候,门口找来毛笔,悄悄在别人嘴边画胡子,旁边三五个伸长脖子默不吱声地看着。笔刚落下,被画的那人嘴就抽动起来,吧唧两下子,没有醒来,就这样任人画着。
门口一边画,一边忍着一肚子的笑,口水亮晶晶地滴落下来。
等醒转过来,见人们都看着自己笑,那人感到莫名其妙,下意识摸摸脸庞,才发觉脸上有墨痕,一切都明白过来,急眼地大着嗓门问是谁干的。没一个人肯承认,大伙只是一个劲看着门口笑。
门口笑得门牙都关不拢,含混地申辩说不是他干的,边说边向楼顶的入口处挪去,“咚”地跳下二楼:
“是我画的,咋样?”
“狗日的门口,你等点!”那人起身追去,门口早就溜出学校门口,跑过屋背田那根长长的田埂了。
经门口这么一闹腾,大家都醒了过来,看看时间,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太阳有些西斜了,阳光没了先前的毒劲,软了许多,人们便陆续离开学校,回家吃两口凉饭,喂几勺猪潲,才上山砍柴割草,打猪菜看田水什么的。
只是如今,村子没了这样安闲午睡的情景,学校早已撤并,教学楼也已残破不堪,人们蜂拥外出打工,村子成了空巢,留下孤寡老人和为数不多的小孩,甚是寂寞。老人们没有瞌睡,守着年幼的孙子。孙子们不喜欢午睡,也无法体会到在学校午睡的那份快乐和闲适,只是一天天地守着电视机或电脑,入迷地看着动画片或玩着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