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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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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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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箫四韵


——余终年劳碌,偶尔闲之,选静夜,或拍歌抚琴,或执箫弄埙,虽无求庄雅,然日久成韵,以为快事,感而引之。是为序。

 

 

胡琴韵外风如水

 

良辰美景奈何天,问赏心乐事谁家院。

我不是院里的人。

这春来得好早,院外如我的心一样料峭。灯意萧瑟,湖波倦怠。伴我至天命的影子扶我要过断桥,那一步一韵淡水似的忧伤,盈盈流泻春外。我的心事横亘在茫茫天际边缘,它压抑了江南的草树,于我夜归之时,漫天飘落依心的悲凉雪片,再铺一路泠泠月色,在我回归的暗巷,轻轻啜泣。

我好想回归故里,如孩提时仰身于绿茵遍植的大地,听松流波,闻山鸟语,然月已逝,泉已远,蝉落寞噤声,一切心外的东西长久失明。我站在人情的废墟上,俯俯仰仰都碰触到苍凉。对面朱门羌笛散乱,迷蒙的风雨为我筑起一座飘摇小屋。我单薄的影子在雨屋里瑟瑟而颤,似乎早被命运的冷剑击伤,所以,我只能用胡琴温柔的忧悒起暖。胡琴声外,寒松苍老孤立,像一峰长期漂泊后突然委顿的骆驼,倒在破庙的尘埃下,咿咿呜呜,用泪唱一曲流浪的悲歌。

这凄厉欲绝的古歌,把怀乡的影子辗成瘦竹引路的绝响,我长相厮守的糟糠之妻,也在同一韵律下迷惘地呢喃。那一场揪心的等待,在碎石的蓬蒿处,在悲秋的纤道上,一路低泣,被潦倒的风一路吹送。

风外的泉边,沧桑的月色冰凉如水。

 

伊人低唱我吹箫

 

石阶苔绿,叶帘下纤雨滴滴。

你青春的容颜,伴我凤箫声动。

不要问我,为何寻觅这疏散的残篱,其实只因那娇弱的花,那瘦石,和你乡音似的酡红容颜。月痕浅浅,风依着我的箫缨,你揣摸我的思绪,我的思绪感动十指,所有已逝和将逝的,都被浅水绞成柔肠,泛落在疼痛的心灵深处,从我灵魂漂洗的箫眼潺潺地流溢你的眉端。

真情无期,不要在意彼此梦过千回。海枯后再等石烂,石烂后还有绕梁的箫韵游离。箫音沉缓,是我穿越创痛的箭孔颓废复活。一行清泪,两声啼血,都行云般散乱,缥缥缈缈地,如我抚箫的神意。如说我看透了尘埃,却又迷失于你的心的方向。

你在那个方向低唱,有人听到了飞花轻泣。不敢幻想那附在箫上的禅宗,假设百年后你将启程,我仍执箫,邀一段沾泪长袖,为你送行。

你远去,我的心曲开始夜泊,记得是泊于夏雨下的妆台。还是那只牵线的青鸟飞过,无意间啄破清梦。鸟已飞逝在长空,把我荒芜的心跌落在舜妃的墓碣。无人的旷野,心乱如茂密的森林。你凄迷的眼眸和幽远的浅唱,映了那抹苔绿,一地的芳菲悄然远遁。

箫音过处,我只看到白云长飞,青鸟如你,又在我的耳际,清脆地浅唱。

 

寒楼秦埙长幽怨

 

风来竹面,我被一地黑泥的哭腔挤碎,如果可以不醒,其实就会梦见外婆,还有她的祖宗。我的先人都深埋于冥府,他们不知季节,在另一个尘世隔窗失神而望。我不是隐者,我一直踏着先人的肚腹跋涉,所以我听到有人在呻吟,在奋争。我躺卧的所在,都是先人砌筑的竹楼。我披的衣裳叫罗绮,布满了沧桑岁月的血液和筋络。

独倚寒楼,禁不住又握着那埙,吹埙时孤灯黯然欲眠。繁琐的雨到了生命的尽头,仍执意穿越七千年悠悠时光,去追寻我的先人。我在雨下长跪不起,直至雨在阵痛中悄然死亡。微凉的雨墓沉寂,墓旁有秋风拂过枝,打落最后一片蜷缩的枯叶。叶无助,它随我孱弱的肢体俯俯仰仰——我只能在暗夜里孤军困战向天而哭。埙撕心裂肺地召唤,我与虞氏揪心相逢。我们隔江拥抱,但我不敢脱掉征战的铠甲。虞姬冰凉的唇一遍遍印过,我的泪决堤而流,泛滥成灾冲刮起一大片旷世的尘沙。我寻觅泪的足迹,由西而东疲惫地残喘,绝望地呼唤,昏迷后被昏鸦下潦倒的艺人救起。他决意要抚平我挣扎留下的创痕,不意间我依照尘世的凄楚化成了埙。

我的哭声又在幽暗的天朝回响,大地上撒满了星罗棋布的荒冢,那一堆堆的矮坟忽生忽灭,我只看到雨后的风轻轻扬扬。但无人告诉我,哪一个才是我梦见的和哭过的外婆。

 

知音难聚弄瑶琴

残冬,又见残冬!

月因思念而憔悴,梅蕊挑破冷漠的樊笼,在悬崖上扬眉望我曾经走过的路。天似瑶琴颤抖着泛音,你在企盼但我不明归期。其实人生都是一线过江的鲫鱼,生活的顺流逆流让我们穿梭过后微吐余音。不得已,我在梦境里一次次抽捻伯牙的那份寂寥,是谁把我的灵魂裸露给你,让你在白发如雪的阳台上抚琴而望,那一刻我恍惚看到雪好温柔,像你初次在我的臂弯里婴儿般呼吸。

在这芸芸苍生拥塞的陌路上,如说真情是路是河,我就是那单骑孤舟。我每一次在情感的驿站里驻蹄停棹,都见着柳絮飞过,绿萍重生,和你琴弦一样长长的感伤。那被岁月缠绕的朱弦啊,让你我去刻骨地思念,去寻找一片欢愉的对唔。当月隐青山的时候,我轻抚着你在残冬里珍贵的馈赠,如子期解读着伯牙的梦呓,只是古人不再,后无来者,我的眼里,是静寂的空山与回川。

茫茫空山,白雪飞下,欲想回眸,尽是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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