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盘江秘处藏有奇石,也曾数度独自穿行于两岸青山之根,想寻一尊奇石缀于家之一隅,但最终仅是冒一身汗,然后空囊而回,心里终存些许遗憾。
这一日独倚被衾,天有些凉意,加上存些暗疾,也就反反复复,睡不安稳,就再次动了粗蠢念想,要去寻石,仿佛客厅已在过去的某日有了一个紫砂无孔花坛,内置一嶙峋山石,其表已然开花——石头开花——花萼间隙植几茎幽兰;坛底丝丝纹纹水波轻漾,水上睡莲袅袅仰俯,灯光辉映之下,兰草叶片纤巧如玉,睡莲温润宛如翡翠,都绿得如听古琴之韵。待从恍惚中醒来,才知已被石的念想缠成心魔,于是披衣坐起,定格自己一生最安静的石的形态,静等天亮。
天门稍许翕开一条缝,街上还极少人走,就找个塑料空瓶,接满水,荷一把小锄,怕惊动老母亲,贼也似的往南盘江的方向出走,且心里欣欣然,因为这样的季节,人们都在忙碌收割,盘江的某处,一定会如梦境一样,有奇石等我。
走近盘江,就一头扎进棉絮似的雾堆里。江很静,唯有雾流溢的声响,但细得其实听不见。极目远眺,隐隐约约间,两岸夹紧的山痕之处,雾罩着一点石迹,不大,也不明显,恍如一稚童挽了髻,浮于虚空之上。待竭力攀爬了无数藤葛,寻着无路的路,走近,却是早行的熟人在野钓,不敢招呼,怕碰碎先前的宁静。才知最初的所见,原来只是虚幻而已。此时雾已悄然散尽,江两岸,已见着荒秃秃的乱石,好久好久,才可见天蓝的喇叭花缠绵其上,石就略显些孤零零的秋凉晚景况味。我所在的位置,咫尺间是千仞绝壁,再无曲径通幽,继续走,江岸逶迤起伏不定。脚踏着那些极不稳定的卵石,头顶跟着路的高低在浮沉,颇有些值得玩味。把锄头执于手上,时而弯腰刨两锄,想从其数以万计的卵石底下掘出惊喜,但都是些更为丑陋的卵石藏于深层,浑无奇特的纹理,更无鬼斧的造型,反是裸于光下的石头,由于受水的冲刷与岸的阻隔,累累堆堆多些创意,但一律地泛白,像暗夜里吸了女人黑头的面膜,极不尽如人意。
驻足在岸上,满目有些苍痍,因为曾经修建电站,江水受到隔阻,只于低洼处积几汪死水,乱石是倒是无故的多,且垒于高处,也似被人翻刨多次,透露出凄凉的,斑驳的苍灰,我因此再无情趣。但回头静想,来都来了,绝不能空手而归,因为已几次对着朋友放言要去寻石,担心遭人嘲笑,况且空手而归,极度地不合算,可见自己的贪念难以灭绝。我如是,别人或许更甚。在这种粗蠢念头的驱使下,就俯下身,尽拣一些黑不溜秋的圆滑卵石盛入口袋,这种圆滑,是被一些本身不愿意承受的水的给予,极像混于官场之间的共同形象,刻着平板的和拉平了皱纹的笑脸,把身体缩短,躬成一种固定的圆,泯灭了伟岸的个性。这以后,不管什么腥风浊浪,也仅仅是江岸上的卵石,再仅仅被不痒不疼地拂了一下定型的皮表,重新换一个位置。
基于这种不专一的心思之外的拾捡,卵石已是满满的一大口袋,试一试,扛不起,复又倒一部分,让它回归于自然,继续承受岁月之水的磨砺。余下的,用头肩顶扛了里许,浑身出一通汗,才捆扎于摩托货架。
天突然间降下大雨,骑上摩托,一路面对的人都在雨中穿梭,仿佛卵石在仓皇寻找着另一种归宿。待回了家,口袋早已被减震磨破成一大个豁口。袋里的卵石,只零星地蹲踞其内,都仿佛睁着一只只极为诡异的眼,用物的神情对着人的粗蠢阴阴而笑。
既已失之,余下的用以铺路很是嫌少,倒不如选两枚作为镇纸之石。选了又选,一再地摇头,但最终要定鸡胸形的两枚,置于古琴之上。然后冲洗被雨淋湿的身体。往几回的寻石,毕竟出了一通汗;这回的寻石,真是连汗都没有收益。
夜已深沉,独坐于古琴之侧,把玩着新获得的两枚不起眼的卵石,再闻着琴侧那个紫砂药罐里的药味的怪香,一任琴声断断续续,这一消磨,竟至凌晨两点仍无困意……
及至醒来,家里近万元的现金被洗窃一空,但两枚卵石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