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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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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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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


 

几只在马路上逗乐的狗仓皇地向四处逃避,它们看到了一个怪物沿着长而陡的坡度俯冲下来,那怪物是一辆没有制动的自行车,车上载着一个女人及一大捆金银花藤。车轮越滚越,最后撞着路旁的一个石,女人及金银花藤被狠狠抛向高空,在惊慌而凄惨的叫声中,女人的左手插进了栽了稻秧的稀田里。

这个女人是小妹龙琴,属鸡,30多岁了,她那骨折后还未痊愈的左手再次骨折。昏迷的小妹被路人救起,我见到她时她已坐在了镇医院的门诊桌旁我蹲下身,很疼爱地扬起她的手,把它搭在我肩上。我背着她走向X光室,透视过后,再背回病床,这之间,小妹的右手狠劲地抠进我的前胸,我知道她疼得很厉害才这样的。

斜躺在病床上的小妹挂着泪含着笑忍着痛向我诉说她的惊险的表演,我捧着她受伤的手静静地听着,心一阵比一阵被揪紧,前几天她就知道刹车失灵了,竟为了要节约几元钱给儿子买点文具,这回因小失大了,真有些不值。

这事在外人看来略显着小妹的愚钝,其实是小妹家的生活正面临无法形容的困窘。她家原是居住在深山里的,一层三间的平房全凭她与我妹夫瘦削的双肩扛来石头垒起,这屋建了两年,也才居住了两年,为还清城里人觉得轻松而乡下人担负不起的一万元债务,小妹与妹夫拖家带口外出,在我的眼皮底下打工。她们租房住在镇上污染很大的铁厂旁。我骑车上班的时候,常看到小妹扛着我无法举起的大铁锤,一步三摇地进入厂区——那时,小妹的身体瘦弱得像是被人削去一半的柳枝。我下班回家,也偶尔见着小妹,她脸上总涂着黑的尘灰,不凭她的身材去判断,我是无法认出的。

小妹的丈夫很有些与我说得来,在一次闲聊着,我鼓动他卖掉原先的家,移居镇上,我说镇上可以挣很多钱,生活也挺方便,妹夫心动了,但她不敢动员小妹,我只好当一次说客,当我刚开口说及贱价卖掉那房时,小妹就哭了起来,说卖了我住哪里啊哥,不得已,只好与妹夫瞒着她卖掉了她家的房屋及打米机等。在一个月的奔波中,我与妹夫四处打听,终于花了高价为小妹重新添置了一个新家。新家是一所旧瓦房,但是,两处周转后,小妹家就又添了更高的新债。

提起小妹原来的家,我心里总是负着愧疚,但不得不提起一次去她家玩耍的事情。小妹的大女儿叫小娣。我与妻子步行去小妹老家的时候,大人都已上坡干活去了,小娣那时不超过八岁,见着了我们,亲热地叫着舅爹来了,就急忙生柴火,淘米做饭,再从楼下的横木上用菜刀割断挽子(挂腊肉的绳子),把一只肥肥的猪脚放在柴火上烧烤。看着这么幼小的孩子居然精于这些繁琐的家务,我的心一时间滚烫起来,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就急忙与妻子一起,做起了小娣的帮手。若干年过去后,无论我在哪里见到小娣,心里都浮现出那感人的一幕,所以,我会为小娣买化妆品,这对一个当长辈的男人来说,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事。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小娣那种小大人的行为,深得小妹的疼爱,所以,小娣的穿着就显得贵些,但因为一双鞋子的事,小妹家掀起轩然大波,当我接到小妹从电话超市打来的电话时,她已徒步走了五六个小时到了另一个乡镇,我在话筒里听到她正伤心地哭泣,问她原因,她说要出远门打工了,给哥留个话。再问,她说是花了40元给小娣买了双波鞋,妹夫竟想用毒药灌她,他的理由是小娣应该只可以穿20元一双的胶鞋的。我在电话里对着小妹大吼,你必须给我马上回来。许久,小妹才止住哭,说,我听哥的话。

小妹回来了,很长时间才与丈夫重归于好。小妹与妹夫是自由恋爱并结婚,到小妹婚嫁的年龄,一个残疾青年托媒送来娉礼,不多久,小妹自抱着聘礼还了那青年。有一天,母亲叫人捎来口信让我无论如何回家,待我回家,才知小妹未按农村习俗与邻寨的青年“私奔”,母亲央了本寨的叔伯们,趁着月夜风高摸进邻寨,我作为小妹唯一的哥,自然担负起这次“突袭”中的指挥任务,但我是近视,在叔伯们的搀扶下,我们攀乱石,牵藤葛,悄无声息地摸进那个寨子,最后进了小妹的家却扑了个空。我摸着被石棱与荆棘挂伤的多处伤口,很有些伤怀。事后小妹对外人说,她是躲在一个茅草笼里的,哥就从她脚下爬过,她多想拉哥一把,把哥客气地让进屋里,但她不敢。这话传到我的耳朵里,我好一阵痛哭,父亲死得早,我没有尽到教育小妹的义务,她的出走是我的错。后来,我与母亲,在谈到小妹的婚嫁上,总是先沉默,再作长久的嗟叹。

在我们这个有五姊妹的家庭成员里,小妹是读书最少的一个,二年级才读了半学期,我不知她当时不读书的原因,也不好问,怕她说我这个有文化的哥讽刺她。参加了工作不久,农村开始掀起扫除农村青壮年文盲的教育运动,我作为教师,在异乡爬坡上坎去每一个寨子教那些不识字的中、青年人,我教他们唱《小白菜》、给他们说秀才陆本松的故事,也吹笛子、拉二胡给他们听。小妹呢,就在我的家乡提着一盏煤油方灯,在劳累过后每一天的夜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到夜校,听老师教他们识字。假期我回到家,小妹说她学会了上千个汉字,我高兴得撇着嘴想哭。后来,我就教小妹唱山歌,也把山歌抄下来教她认。多年后,我估计小妹把我教的山歌忘了,因为那东西不能当饭吃。

说起吃饭,小妹的饭量当时很可以,不像我们现在,端着半碗饭还愁眉苦脸,因为肉食都吃得腻歪了。那时的菜不叫菜,全都是清汤寡水。我清楚地记得,小妹上山劳动回来,第一件事是爬楼梯,因为用金竹缠的楼上,总搁着一个可以装两斗米的甜酒的大龙坛。我家乡是高坡地,不产稻米的,那甜酒就是用玉米碾成酿制的。小妹累了,就从龙坛里舀一海碗甜酒,三五下刨光,酒劲上来,她就搂着我的脖子亲昵地笑。每逢至年关,听说要煮甜酒了,就得搓下很多的玉米粒,但小妹特兴奋,就夹在我与二姐的中间,三姊妹把那笨重的石磨摇得呼拉拉地转。如果不小心将玉米粒弄掉在地上,休息以后,小妹就会从家里的旮旯里把玉米捡起,捧着去喂她养的旱鸭。而落在泥土缝里的玉米粒,她就用棍子挑出,再飞跑出去,向着鸭子居住的方向,嘎嘎地叫,唤鸭子重新来食。谁也不会料到,她喂的鸭子渐渐大了,却在某个夜晚被山上可恶的野兽一只只咬断了脖子。那时父亲仍健在,他想把死了的鸭子拨毛后煮吃,小妹哭着抱起另一只死鸭,飞一样就跑得无影无踪。

小妹幼小时常常灌耳粪,也就是从耳孔里流出很多浓水,及至她嫁了人稍微有了结余,才带去医院治疗,说是中耳炎,我去看她时,她叙说医生用锤子狠狠敲碎她的耳骨。病治好后,小妹的一只耳朵听不见了。很多时候,我想轻声地与她讲话,但她听不见,只惊讶地睁着眼望我。

或许是小妹没有文化,竟在一次彻底伤了我的心。那是妹夫一手一脚为我的弟弟建好房后,弟弟从城里回了家过年,买了一只大鹅要请妹夫一家吃饭,当然也包括我,我与妻子到了小妹家。妻子看到小妹正在切菜,但菜切得片不是片沫不是沫,就问是什么款式,小妹竟然顶撞起来,说,我哥当教师嘛,经常有肉吃,当然就会切了。我听到后急忙背转身,一个大男子汉竟然忍不住哭了起来。是啊,小妹因为父亲的早死,因为这个特殊的家,吃的肉一定是比别人少些。而我这个亲哥,什么时候又买上三两斤肉给他们送去呢

事后,小妹被聪明的妹夫硬拉着要来给我道歉,小妹不肯,在若干次的哭声中电话给我,话里只听她说了一句:“哥,对不起……”我哽咽着回答:“我忘记那事了。小妹。”

是的,小妹是我的亲妹,如果她有什么错,也是哥没有尽到义务,错在先,你的磨难让哥深感不安,哥有机会,也一定向你说:“小妹,哥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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