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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定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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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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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女小青



 

在凝望着窗口与倾听中窗外虫鸣中静候至深夜,困了,好想让属于我的自由再多点自由,就匍匐着睡下,突然想起这是十一黄金周,那些有钱有闲的驴友在三山五岳的风光中自拍着自己的风光,就打开图一页页浏览,突然看见小青在如潮的人流里扬起手,贝齿微露,长发披肩,眼神忧郁如水。

不可能!应该是幻影。

此时的小青,一定是身着囚服,手把铁窗,让光滑如玉的脸紧紧地挤出窗外。小青应该不知道,在上个月里,她的父亲,已溺身于粪坑之内,那一刻,我不知小青是否正端起难以下咽的饭,把它们一粒粒地逼进嘴里,再咀嚼着花季少女的命运多蹇?

我之所以清楚地记得小青,全在于她与学校是数百步之遥。她家刚搬到学校附近时,起了一间房,虽说是新房,但小得让人心酸,新筑的土墙裂了缝,阳光下,房顶的毛毡散发着忽远忽近的沥青臭味。

也就在这样的房屋下,一名小女孩摇摆着还走不稳的脚步,手里执一朵映山红,“咯咯咯”地迎向坐在李树下磨石上的我。我站起身,把小女孩横抱在怀里。她把映山红凑近我鼻尖,左右摇摆着暗示我闻它的香味。

“小青听话,他是老师,以后教你!”小青的父亲过来阻拦,小青却不管不顾,忽闪着黑宝石般的大眼,不停地摇晃着那甜藕般的小手,花瓣拂过,直挠得我满脸微痒。也就是那时,我记起了小青的睫毛比其他的女孩要长,那长长的微弯的睫毛,让我感知她的未来,将会如明星般闪耀着璀璨光彩。

但是,当年冬季,小青家里变生肘腋,小青母亲身患腹胀之病,没几日便不治身亡,当我以邻居身份去帮忙时,小青伏在我背上,“咯咯咯”地笑个不休,她问我:“妈妈死了,她哪天能活转来?”我只好把小青从背后揽过来放到怀里,捧起她的小脸,回答她:“明天……”

在无数的明天中,小青有些长大。好多次,当我站在学校看风景的时候,总爱看到小青在将黑的黄昏,在风来风往的丫口,独立着,迎着那瞬息变幻的光,把眼神凝望成越来越浓的忧郁。

在小青的房下不远,有一口井,周围的桐树把井遮掩得色彩交替那个晚春的黄昏,我在井口洗衣,看见小青捧来无数的桐花,把花柄一枝枝地插在发间。

我正专心地洗着衣服,小青无声息地走过来,好奇地翻看着我洗的衣服,在那堆衣服中,一条缀在衣服上的小小的领带引起了她的兴趣:“这是哥哥的衣服吧,我长大了,让爸爸也买一件,穿一定很好看。

她说的“哥哥”,是我的孩子。

我抬头,认真注视着小青,除了她的头上鲜艳的桐花,那全身的衣服,都已很是陈旧,有的地方己磨成了纱状的网络。没多久,我为小青送去了同样花色的缀着小小领带的花衣。

当我偶尔在饭后的黄昏迎着山风看风景,却像是不约而同地,可以看到小青穿着那件缀着领带的花衣,独立着,在风来风往的丫口,目光怔怔地遥望着对面的山峦。在山峦的身上,无数的雾变幻着,像是人的灵魂,总舍不弃尘世中的牵挂,一步一回首,恋恋而回头。

小青是有爸爸的,但自从小青的妈妈去世后,他爸爸就自暴自弃天黑后,无论刮风下雨,小青爸爸就着双手,搂着即将熟睡的小青串寨子,再把小青横抱在腿上打麻将,半夜也忘记归家。小青的爸爸有癫痫,一旦自摸,马上咬紧牙关口冒白沫。我好几次听人说,小青爸爸倒地的时候,直把小青轧得惊惶失措地惨嚎。有一次我亲眼见着,小青爸爸下巴嗑地,一百多斤的重量全覆盖在小青身上,那惨嚎声像一把生锈的钢锯被无知的小孩磨了又磨,再狠狠戳我的心里。

为了把小青的爸爸从失意的困窘中拯救出来,我开始有意无意地让他做一些学校的修葺活路,并尽量提高工价,老师们虽有怨言,但最终在我的叹息声中默许。谁料,这也给我的工作隐埋了祸患。

那是一个很多人仍未睡醒的早晨,小青爸爸为学校的车棚换一块已经漏雨的石棉瓦,他刚爬上房,就因癫痫发作,洞穿了石棉瓦掉了下来跌破膝盖,自然,由我把他送到了镇上的医院。

在小青爸爸受伤的日子里,我每天给他爸爸做上好吃的,亲自送到医院去。那是一个周末,我问小青:“去看看爸爸吧?”小青坐在我的摩托后座上,紧紧搂着我的腰,及至走了十来里,我感觉到背上凉凉的,才明白小青在背上无声地哭泣。

小青住进了我家,每天除了给她爸爸送去饭菜以外,就对我家里的客厅、沙发和花草感兴趣。小青说:“老师,我长大了也想住你家一样宽敞的房间。

那时候,小青已是读书了的,但我忘记了是几年级。

在把小青爸爸送回家里以后,小青读书放学,唯一的事就是照顾爸爸的起居。有一天黄昏,我下去看小青爸爸的伤势,那时正下着雨,毛毡被击得“可可”作响。毛毡作为遮风避雨的物体,其实是一种不堪一击的东西。当时,我看到一股雨水,顺了毛毡的漏洞,正绵绵地滑向小青倚着的壁柱上,我对小青说:“小青别怕,什么事都有老师!”

在以后的日子,我背叛了那日雨中对小青的承诺,那是因为小青的爸爸受人唆使,在我远离学校到了异乡,正为孩子能读上课外读物奔走忙碌之时,她的爸爸被人送到学校,原因就是以为我不会对他的受伤作补偿。

我得到这个消息,忍受着饥饿摸黑返回学校,见小青正挽着她爸爸的右臂,在已经没有了学生的学校里,眼睛失神地望着我可能出现的道路。

雨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在我的动员之下,小青爸爸被我与小青架起来,小青在左,我在右,三个不同身份的人一步一顿地向小青那窄小的家走去……

在路上,我看到小青的爸爸不断地向小青的方向倾斜,而小青,一直咬紧牙关,以一种坚强的姿态把自己营养不良的脸,憋得越来越苍白。

在给予小青爸爸补偿以后,我总是会想到她爸爸的冲动行为给我带来的不快,在这种不快里,我自然忘记了那句:“小青别怕,什么事都有老师”的诺言。

而让我真正想起小青,是在上个月她爸爸癫痫发作,溺在粪坑的时候。

当我听到小青爸爸去世的消息时,我长叹一声,说:“不知道小青的未来将怎么办!”告诉我小青爸爸消息的人回答:“你不知道小青坐牢了吗?因为贩毒……”

那一刻,我正站在火车与汽车交错的十字路口。

小青,如果来年桐花再开,你能够回来吗?老师真的好想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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