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我般已近天命之年的乡村工薪族群体,应该都患有一种顽固的综合征——孤独和寂寞——我们的独生子女都开始从乡村向城市大迁徙。我们毫无抗力地徘徊在留守的边缘。
于是,这一大群的我们开始未雨绸缪,倾尽全力,在闲暇时段想起要学会某种技艺,以排解即将进入晚年那越缠越紧的孤独与寂寞,譬如养花、练琴、垂钓,然后在局限的圈子里大肆吹嘘,以显摆自我生命中貌似旺盛的局部,这种垂垂老矣的生命迹象,毫无征兆被挤进了综合征中,它仿佛是一种回光,但颇有一种特定的亮色。
在上述技艺里,除了垂钓,我对其余的总会手痒痒地乱抓一把,虽然累得够呛,倒也减轻了那种因寂寞而似乎弱智的无奈。
在养花、练琴等娱乐里,不知何因,总难与身边他人达成共识,自然经常独乐乐,也就略显曲高和寡。一说起养花,几乎每养必死,就像现今家里的那两大盆名贵的地涌金莲,原本枝壮叶肥,临冬之时却眼睁睁地看它日渐委顿,再无回天之术。这种生命似乎有规律,却又全无定数,让人空发几声喟叹,于是悟出,华丽的生命,未必就很真实,好比某些人的官衔,光不是光,影不是影,反而成为附骨之疽,借助着一种腐臭,搔弄着蠢蠢欲动高高在上的噱头。
还好,有些生命虽不光鲜,却极为真实。比如去岁之秋在野外刨来的那个红苕,它的体表百孔千疮丑陋不已,本想弃之于尘埃,但念及有一面之缘,就带回家,养在茶几上一个盛满水的玻璃瓶里。殊不知白昼轮番更替,红苕的体表硬挤出一些嫩嫩的嘴,根系从一根递增至数百根,随日子蓬蓬勃勃。生命,就在这一种无形的时光里渐渐看得见。
从眼里看得见的生命中,如何去定义生命的价值呢,有人认为:专家对生命的阐释才最具感性,最丰满,其实大可不必。这正如一只羊,只要在它的脖子套牢铜铃,羊一动,总会“叮当”作响。若还不明白,试看那个“我爸是谁”的孩子,因其脖子上有那只“铜铃”,当他摇晃头颅,世人都能感受到振聋发聩的余威。这种依靠铜铃的做派,像长颈鹿供血不足,往往在长路上只跑动几步,就已垂危。官亦如是。
在练琴中体现的生命,又比养花中体现得更要丰腴。大凡生命的存在,都会有一种声音昭示着,如医生附耳心脏,便知其存亡。而生命,最讲究一种回还,与练琴惊人地相似。练琴,总需要布局,往往欲左先右,欲上先下,手未动,意已动。心愈静,意初动,其韵才绵延不绝。设若其间操之过急,烦躁而鲁莽,心血来潮,逞一时之快。这种练法遇弦则弦断,遇管则管裂,其硬伤无异于兵戎搏杀,人损八百,己损一千,互不讨好。琴遇知音而鸣。因此,练琴最为劳心,学者需探索善变谋略,但以阳谋为上,时刻变通,以退为进,方可一指轻揉,其韵绕梁三日。
琴之生命在于韵之久远,人之生命在于人格魅力。然而,生命中有人未深谙其中三昧,逢上奴颜尽卑,遇下则傲踞其上,看似强势实则技穷。伤人者,不觉被己所伤。这正如练琴,最终弦断伤眼,仍无自知,到头来,独自头靠西窗,寂寞仰望自己的旅程,竟没有一个人记住你,思念你,忏悔录的序言就再难开头。
关于生命的玩味,似乎起于此,而终于此,其实不然。虽然如我知天命之人已然老去,但比我年轻的,都在殚精竭虑翘首二孩。他们将会花更多的精力去养其子,育其性。或许六年,学校的校园又将再度扩展。无数的新的生命可以渐渐看得见。
但真正意义上的看得见,是人们在感动与敬畏中深深地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