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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东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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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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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姥姥

纪念姥姥

今天是母亲节,给母亲发了祝福红包以后,又想起了我的姥姥,我的姥姥离开我们已经十五年了,但总会不由的、时常的想起她,梦到她,在我的记忆中,老人家慈祥和蔼的面容从来就没有变过,包括她走的那一刻。

我的姥姥寿辰87岁,生辰1920年农历2月15。有一句民间谚语叫“男初一、女十五”,意思是男人生于农历初一日、女人生于农历十五日,都是天生有福的。但我的姥姥,虽也生于十五,但没见福从何来,有的话,可能就是寿数还行,不仅经历了艰难的旧社会,还亲眼看到了新中国,看到了改革开放,看到了她从来也不敢想像的吃不愁、穿不愁的日子。

我小时候经常跟姥姥在一块,一块睡,一块吃,忘不了她做的“稠饭和稀饭”,也是小时候的早餐和晚餐,稠饭就是用玉米加工成的碎玉米皮放在锅里煮,直至看不见有汤,再接着煮,如果还煮不稠的话,就用玉米面加水做成糊糊加进锅里,或者直接把玉米面一点一点的加进锅里,同时用铁勺不断的搅动,把玉米面融化在锅里,直至变成“稠饭”,这可是一件技术活,弄不好的话,玉米面就不能均匀的融化在锅里,而会变成一个个煮不熟的小疙瘩。晚上的稀饭就简单多了,可以见汤,不用变稠,所不同的是,里面有绿色的蔬菜,特别好喝,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姥姥从哪里弄来的绿色,秘密可能就在姥姥的柜子里,它应该陪伴姥姥几十年了,那个柜子高度有0.8米左右,宽度有1米左右,厚度大概有0.45米,但这个高度,对幼儿的我来说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挑战,深不见底,里面不知道放了姥姥多少好东西,反正不管什么东西,姥姥总是在柜子里拿,奇怪的是,也没有看见姥姥往里面放东西啊,神秘的柜子,感觉就是聚宝盆,那稀饭里神秘的绿色一定跟这个神秘的柜子有关,但遗憾的是,这个神秘的柜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就再也没有看到,永远留在了记忆当中,我是多想再钻进去看一看啊。

稠饭和稀饭绝不是姥姥最擅长的,虽然它们陪伴姥姥的时间最长,应该有60年吧,是的,有60年,想想时间真够长的,直到稠饭变成小米饭,稀饭变成了面条汤,现在的我们放在那个时代能不能坚持6天,一定是一个问题。姥姥最擅长的是她做的葱花饼,一层一层又一层,又酥又软,又香又甜,香在嘴里,甜在心里,吃起来就欲罢不能,小小年纪也能吃成肚大腰圆,还兴奋无比,如果还有挑战擂台的话,一定上去跟那个俄国大力士比试一番,并一脚把他踹下擂台,告诉他,姥姥的葱花饼一定能够使我长的比你魁梧和健壮的多,你早点滚回你的老家去吧。

上小学后,我回到了村里。姥姥的葱花饼也不是能够时常吃到的,但每次去姥姥家,姥姥一定给我做,那一把面不知道在柜子里给我攒了多长时间,不吃撑,绝不让我回去。

姥姥啊,我真的很想您,很想您,真的想跟您再生活一次,还在那个土炕上一起睡,早上叫我起床,告诉我“早起沾光,迟起三慌”。我也能够有机会好好的去照顾您老一下。姥姥啊,我长大了,您老看到我的长大,其实我并没有长大,现在我真正长大了,您所爱的这个外甥也能撑起一个家、一片天了。姥姥啊,我也知道您肚子里藏着太多太多的委屈,但没见过您老流过一滴泪,喊过一声苦,是苦习惯了吗?还是委屈习惯了啊?

我的姥姥,两岁就没了娘,没有了母爱,三岁也失去了爹,失去了靠山。没有感受过天伦之乐,她的创伤,虽然当时还小,但是那种刻骨铭心般的切痛,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理的恐惧和孤寂,不是咱们常人能够体会到的,可以想象一下,如果咱们的孩子处于这种状态,咱们一定会心疼到死的。我的姥姥,真不知道您当时是如何度过来的,虽然姥姥的后妈对她很好,后来一直陪她长大的叔叔对她也好。姥姥从小很受人喜欢,用我们老家的话来说就是“有眼色、有材料”,就是眼里有事、办事懂人的意思,换句话就是,姥姥会尽量的不招人讨厌,会讨人喜欢,眼睛会一直长在别人身上,看别人需要什么,不等大人安排,就马上尽己所能的去做到。“讨人喜欢”这个词放到现在,对于为所欲为的年轻人,尤其是小孩子而言,可能就是没个性、没骨气、没本事的表现,甚至还会讨人烦,但大家一定要明白,“展现个性、为所欲为、我就不想干、我就要这样”等等动作是需要条件的,是需要有人去包容的。

不过,姥姥的娘家人很有本事的,听我母亲说,娘家人里有好几个都参加了八路军,我姥姥还给八路军送过饭,做过鞋,当过通讯员。我不能理解的是,上面这一切经历,不知什么原因,我姥姥从来没跟我说过,这些应该是一辈子给晚辈炫耀和讲述的啊。于是,我想到了媒体上经常有报道说,有好多的红军、八路军、志愿军默默退伍后默默在家耕作,丝毫也没有炫耀过,有的连家里人都不知道,某情报员隐姓埋名一辈子,到死也没有暴露自己、暴露党和国家。姥姥虽然不能跟这些英雄相提并论,但不诉苦不炫耀的做法一定跟这些英雄有相同之处。

姥姥跟我讲过最多的就是“老黄”的恶行,那个时候正是“小日本”在中国横行霸道的时候,姥姥口中的“老黄”就是小日本,村里一听老黄来了,每家每户马上就躲在了早已准备好的“藏身洞”里,有的在房上,有的在地窖里,家里能用的和能吃的东西也早早的就藏了起来,因为老黄就是来搜刮和扫荡来的。后来我多方打听,虽然小日本于1939年侵占了壶关县城,但姥姥口中的老黄更多的应该是穿着黄色军服的“二鬼子”,也就是汉奸组成的叛徒队,在帮着日寇残害老百姓。

小的时候听到这些,根本没有概念,等长大后,能看懂电影的时候,才知道小日本都穿着黄色军服,才知道姥姥及村里人为什么那么怕小日本,而后我脑海里就想象着,小日本是怎么样跟鬼子一样进村的,我姥姥肯定是藏在某一个角落,并且跟那个神秘的柜子在一块,并且还想象着,当小日本扫荡到我姥姥家中的时候,我一定会端着机枪,带领着八路军突然赶到,把所有来犯的小日本消灭的干干净净,让它们有来无回,让它们再也不敢来侵犯我的家园。

这个时候,我姥姥已经嫁到了我外公家,她是十五岁就嫁过来了。我外公家也不富余,住的家是被打倒的地主家的马棚,再加上男尊女卑的旧社会,听母亲说,姥姥除了整日整日跟长工一样的劳作,连稠饭也吃不上,外公一家人吃稠的,姥姥只能喝稀的。

但这些苦,姥姥也从来没有跟我提过。我想应该是跟小日本有关,国仇永远比家恨大的多,面对小日本,就再苦再累,我们也是一家人,也会共同面对小日本的侵略。所谓“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在我姥姥家就能充分证明。没有共产党,就一定没有新中国的诞生。老百姓水深火热的生活,国民党一定是靠不住的。甚至我在想,姥姥口中的“老黄”也一定有国民党的腐败军队在内。

我的姥姥,她从不邀功,却默默的做着一切;她从不叫苦,却默默的承受着这一切;她从不怨天尤人,却把一大家照顾的妥妥贴贴。

在我姥姥家住的那个大院里,一共有四座院落、七户人家。那是一个大院里又套着三个大院,里面的三个大院基本上都是标准的四合院,都有漂亮的门楼,门楼外面还有盘鼓石和石狮子,我大舅住的那个院还有很深的门洞和台阶,门洞里还放着一个坏了的农用“大风车”,虽然坏了,但我也很好奇,曾一个人偷偷的去探究了一番,为什么叫风车?风从哪里来?原来是用一厘米左右厚的木板做成好多个的方方正正的扇子,在一个轴承上固定着,轴承的外侧再安装一个杠杆和一个脚踏的地方,当时还小,根本不懂这些物理原理,但明确的知道,这个风车的风一定是用脚踩才能产生的,于是乎,我就用脚去踩,但没动,嗯,应该是我劲不够大,于是乎,我就完全站在了那个脚踏上,用体重来解决劲不够大的问题,于是呼,风车突然就转了起来,风也出来一股,前面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还“沙”的响了一声,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也吓了我一大跳,好在就转了那一下下,我立马跳了下来,一溜然就跑到了姥姥的怀抱,神魂未定,也不敢说,好在自己的囧样,姥姥竟丝毫没有看出来。

从这三个大院出来都会聚集在我姥姥家的门口,他们外出一定会经过我姥姥家门口,类似于一个小广场,也有一个没有安装大门的半圆形拱门,我姥姥家就住在拱门的旁边,因为住的就是地主家原来的马棚,人家外出备车应该就在这里。虽然我姥姥家住的最不好,也不独立,但特别热闹,所有人吃饭的时候都会聚在我姥姥家门口,一边唠一边吃,小孩子一边玩,这也是我记忆最深的地方之一,听母亲说,大人们好跟顽皮的孩子们打趣,我就是其中一个,有一次一个舅舅蛊惑我,让我把碗放在了头顶,于是这只碗就成了我和这个舅舅玩耍的牺牲品,碎了一地,当时的情况我记不清楚了,但一定知道的是,我姥姥一定没有骂我,如果骂我的话,肯定会记得清楚,后来想想,虽然姥姥没有骂我,心里面一定心疼那个碗,因为在当时买一个“细碗”一定是一个奢侈品,有“细碗”,也有“粗碗”,它们都是陶瓷的,不过做工和材料不一样,粗碗看见就粗糙,颜色也黑不黑白不白的,细碗看见就特别的漂亮了,那个白色是透明的,是纯洁的,甚至可以当镜子用,我用的肯定是一个细碗。

我姥姥就住在这么一个地方,后来想,如果小日本来扫荡的话,我姥姥家肯定是第一个遭殃啊。姥姥家的贫困一定与小日本有关,姥姥家的那个神秘的柜子是不是也是小日本给掠了去,是不是现在就在日本国?已经成为被珍藏的古董?里面肯定还有姥姥给我藏的好东西。

姥姥虽然住的不好,但在吃上,我真没有感觉到比别人家吃的差,并且还有姥姥的葱花饼。我是70后,小时候的条件没有旧社会那么差,但粮食仍旧是一个大问题,每一粒粮食都要靠家里人去社里干活争工分去换。我清楚的记得,不管我家,还是姥姥家,一年的口粮就是那么一小缸,缸还没有我高,真想不出来一家人是如何度过一年的,直到“土地下户”,自家有了土地,缸才逐渐多了起来,也高了许多,现在我家里还有十几口大缸。

不管怎样,我没有记得有过饥饿,只记得姥姥家可口的稠饭和稀饭,还有特别的葱花饼,现在明白一点的是,这些都是姥姥用勤劳的双手,用你看不见的时间,用你看不到的方式,用姥姥的汗水一点一滴换来的。姥姥不仅没有让我感觉到困苦,在最困难的时候,也没有让我的母亲和我的舅舅们感到过困苦。一家人一直是幸福的。我有三个舅舅,带我母亲,姥姥一共四个子女,三个舅舅家和我家,虽然不太富裕,但每一家都生活的挺好,挺幸福,三个舅舅也是村里出了名的孝顺孩子。在这个大院里的七户人家里,我姥姥家是最团圆和顺的,其他六家里,有娶不到媳妇的,有离婚的,有坐牢的,还有吃不到饭的。从风水上来说,我姥姥家应该是最不好的,还是从科学上能解释的通,那就是家教和家风的问题,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到现在为止,一点不自夸的说,没有一个懒人,没有一个坏人,更没有一个小人,都是那么善良、那么吃苦、那么努力,那么坦荡,谁也干不了一点见不得人的事。这一定是家教和家风的结果,这就是家教和家风,因此家风要比风水重要的多。

我的姥姥没有读过书,但很有文化,很爱笑,还很幽默。我们这一辈的兄弟姐妹正好一共十人,基本上都处于初中文化以上,还有一个专科和一个本科,我们常常会跟姥姥斗嘴打巧,但我们几乎没有一次能够得逞,偶尔姥姥不明白,也会哈哈大笑,一笑而过,在笑声中我们就已经输了。我最最佩服姥姥的一点就是,姥姥一次都没有生气过,都会很自然的在笑声中荡来荡去,最后一个个都会兴奋的抱住姥姥哈哈大笑个不停。

有的时候,姥姥也很委屈,在一些事情上,我们会做的不对,但又不听姥姥劝告,甚至还攻击姥姥的不对,这个时候可以明显看出姥姥的无奈之极,但姥姥始终不会发脾气,没有强制性,没有唠叨和埋怨,只是一声不吭的在暗暗的观察着。这种教育方式跟老子先生的无为思想正好吻合,这也是我在以后的工作生活中慢慢体悟到的。这不是一种文化吗,同时也是一种难得的人格魅力,就这一点我们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到,至少我们一大家人在这方面现在没有一个超越姥姥的。

我在想,这种能力也许有天赋,但更多的是姥姥经历来的,老人家一辈子都是说的少、做的多,闲聊的少、思考的多,为自己的少、为别人的多。

姥姥去世于2007年,我觉得,姥姥最幸福的事情可能就是赶上了新生活,看到了新世界。这是我的外公、我的爷爷等同辈先逝人应该最羡慕的一点,不知道他们能不能想像到生活会变得这么好,姥姥肯定嘴上不会说,但心里也应该有些许的优越感。当然,幸福不在于时间长短,而在于生活的质量;幸福也不在于有多富有,而在于知足常乐;幸福也不在于别人给予多少,而在于自己付出多少;幸福的关键取决于自己的心态;幸福是自己带来的,而不是别人赠予的,对于姥姥来说,幸福更多的是子孙满堂、和和睦睦、团团圆圆,我想,只要姥姥看到我们这个健健康康的大家庭,一生的辛苦和劳累一定会荡然无存,姥姥在天堂也一定会欣慰和微笑的,天上的星星虽然都有命名和所属,但一闪一闪的那些星星中一定有姥姥的笑声。姥姥,我在看着你,你一定也能看得到我,您看到我也在笑了吗?姥姥,我们都挺好的,虽然再也不能抱住你笑,但能听到,你的笑声一直在耳边,我们一定也会把你的笑声传承下去,让你的后辈们都能听到,也能看到。

从来没听姥姥提过,想去哪里?想吃什么?我要什么?知道姥姥喜欢喝豆奶,儿孙们都争着买;知道姥姥爱吃醋,饭桌上一直摆着;不给她买新衣服,就洗了再穿,穿了再洗;因为我二爷爷在长治市住,我母亲带着我姥姥到过长治,到过长治的莲花池和八一广场,我2006年在壶关县城买了房,我母亲带着姥姥来过壶关县,还看了我新买的房子,在壶关人群最多的大舞台旁边转了转,母亲还给姥姥买了一碗酥肉汤,那时姥姥已经很累了,说是转转,其实就在台阶上坐了坐,那里的老人们很多,县城的老人们闲了就都聚在这里聊天说地,姥姥也算跟县城的人同处了一会。那时的我也不知道在忙着什么,记不得跟姥姥有没有说话,只记得我母亲让我开着摩托拉着姥姥回家。姥姥,我现在都买上小轿车了,咱们这里已经有高速路,还有高铁站了,能够带您去更远的地方了......

很后悔,那时为什么不让姥姥在县城多住几天?我当时在想什么啊?一定觉得姥姥会一直在,根本不会想到姥姥第二年便跟我们天地相隔。有多少人在无底线的消耗着亲情,亲情是最昂贵的,也是最容易忽视的。在你需要的时候亲情永远在,在你不需要的时候,亲情往往会搁置一旁,去忙那些自认为更重要的事情。人类为什么几千年了都会犯着同样的毛病,失去了才知道她的珍贵,失去了才要用眼泪去洗刷自己的罪行。都在等着某一天的成功和富有,再来孝顺自己的双亲,等回过头来,只能怆然泪下,遗憾万里。

姥姥还是个神人,这是个真的神事,就发生在姥姥身上。姥姥在走前几个月,不停的在提醒着我的舅舅们和母亲,告诉了他们一个日子,并反复叮嘱说,那天你们都要来啊,一个都不能少,这是我姥姥唯一一次给全家人下的死命令,就在那一天,2007年11月初5,喝了最后一袋豆奶,眼角留下了罕见的一滴眼泪,什么也没说,还是那么安祥,就安安静静的走了,走了,什么也没说......

                                                  外甥东升起笔于2022年5月8日母亲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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