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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驼北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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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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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白树

水泥地向外蔓延,昔日看似漫无边际的城市缓缓移向身后的远方,灰白色的地面逐渐被带有腥味的尘土覆盖......麦冬见到了他未曾谋面的地方——苦木曾经的家乡,苦木今后要永远居住的地方。

麦冬缓步走向远处的山坡,那里有他的亲人长眠于树旁。脚下的路早已不再是熟悉平缓的水泥路,开裂的泥土像极了干涸的河床。恍惚中麦冬在“河床”上看到了久违的苦木,苦木深陷于裂缝之中,如濒死的鱼儿般挣扎,最终消失在愈来愈大的裂痕里。

一阵凉风拂面而过,夹杂着干燥的尘土......眼前的黄土路轮廓模糊,蜿蜒着爬向山坡。

麦冬突然感觉双腿无力再也抬不起一步、眼中点点刺痛,仿佛自己也变成了一条在陆地上无力翻滚的鱼。一种埋藏于记忆深处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一切都回到了那似梦般的过往。

“咚咚咚......”麦冬背着沉重的书包,用力地敲打裹着绿皮的铁门,铁门过了很久才被打开。

苦木听到熟悉的敲门声,尽量快步走到门口,开门时已经气喘吁吁。

苦木靠在木门上缓了很久才开口问道:“大学生回来了啊,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爷爷,我还没上大学呢。”彼时身高只有一米四的麦冬无奈地重复着每天一次的对话,心里盘算着晚上吃什么。

“那不是早晚的事吗,晚上喝小米汤吧。”苦木面上笑意更深,古铜色的皱纹堆叠在干瘪的面庞,平缓但虚弱的声音从紫色的嘴唇里发出。

“又是小米汤啊......”麦冬有些不满地嘟囔着。

苦木耳廓动了动笑着问:“那晚上吃什么?”

“想不出来,还是喝小米汤吧。”麦冬想了一会儿感觉脑袋都快爆了,索性不再去想。

“我先去写作业了。”麦冬动了动发酸的肩膀,熟练地把书包卸下,拿出各科作业纠结着先写哪一科......

岁月在麦冬的纠结中驾驶快车呼啸着穿过隧道。

又是一个黄昏,麦冬站在熟悉的铁门外,手里拿着一串崭新的钥匙。那是一周前麦冬向家里讨要的,初中繁重的学业让麦冬失去了儿时在铁门外等候的乐趣。

铁门打开,苦木从厨房走向客厅,脚步极慢极轻。苦木太瘦了,脸上的皮肤无力地贴着骨骼。前些日子医院换了一种含有激素的药,原本苦木胖了一些,却不想家里的糟心事层出不穷,苦木没了吃饭的心思......

麦冬从厚重的书包里拿出课本,听到微弱的声响,抬头看向苦木,只觉得眼前虚弱的苦木和记忆里那个坚韧的苦木再也无法重合。

楼道里,六岁的麦冬趴在苦木的背上,左脚上的石膏不停地提醒麦冬自己是个废物的事实。

麦冬的左腿已经一个月没有用过了,每天在学校里虽然没有人欺负自己,却也没人愿意和自己玩耍。

好不容易爷孙二人回到家里,麦冬觉得这一个月以来除了学习,自己的生活再没有其他的乐趣,就连曾经最爱的排骨汤也因为日日的滋补吃伤了。

“中午吃你最爱吃的排骨。”苦木坐在椅子上歇了很久才道,“吃什么补什么,你的脚很快就好了。”

“爷爷,我觉得好没意思......”麦冬不知道该怎么说,说自己已经不想再吃排骨了、说自己吃够了?麦冬虽然年纪尚小,但也隐隐知道这样不好:排骨很贵、做排骨汤很费时间、喝排骨汤对身体好、喝多了才能长得快......真正让麦冬觉得别扭的是,他不想再被苦木背上背下了。苦木身体不好看起来那么瘦,自己又是个小胖子,每次听到苦木急促而又粗短的喘气,麦冬心里着急的不行却又只能愧疚地说“快歇歇”。

“什么没意思?”苦木慢吞吞地起身去倒水。

“我也不知道,感觉活着就挺没意思的。”麦冬觉得自己挺没用的,居然会说出来这样的话。

空气好像被静止了,只有电子钟表走针的滴答声继续游走。

麦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正要抬头道歉却发现苦木满脸泪痕,喉咙艰难地发出极低的泣声。麦冬从没见过这样的苦木,一边手忙脚乱地找卫生纸,一边结巴道:“别、别哭啦,我是乱说的,真是乱说的......”

好不容易劝住了,苦木一反常态地严肃道:“你知道爷爷我活着有多难么?”

麦冬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呆呆地听着。那是麦冬第一次听爷爷自己讲过去的故事,却不知那也是唯一一次。往后的漫漫余生,再也不会有同苦木一样的故事。

“我五岁就没了爹妈,从小自己做饭......小时候我为了吃的去爬树,差点从树上摔下来,那树比那颗槐树还要高。”苦木神色平静,枯瘦的手指向窗外的大槐树——足足有五层楼那样高,麦冬透过蓝色玻璃望去,只能看到槐树强壮的枝条。

“那时候没吃的,我就去吃草;没草吃了就只能吃树皮,不吃就只能饿死......”听着苦木沉痛的话语,麦冬意识到电视剧里演的也不是空穴来风,只是自己没见过罢了。

“我年轻的时候干过苦力,干了几年身体出了问题,去检查才知道自己有心脏病......心脏上面有两个窟窿。那时候科技不发达,治不了。”苦木说着喝了口水:“等到我五十多了,这病才有得治。但医生说年纪太大做不了手术,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麦冬其实没听明白苦木的意思,只觉得故事很苦,比苦木爱喝的浓茶还要苦。

又是一阵风沙吹过,麦冬气喘吁吁地绕过山体,来到了一个小土包前。看着不到小腿高的小土包,麦冬几乎不愿承认苦木以后会永远睡在那里。

白色的飘带阻挡了麦冬的视线,恍惚中麦冬再次见到了苦木,麦冬刚想张口问苦木: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地说出生活的痛苦;为什么不能一直坚强的活着,那只是一个胃病而已......话到嘴边,麦冬吞了回去。麦冬知道,那不只是胃病,那是癌症。苦木已经遭受了很久的痛苦,那段什么都吃不进去的日子麦冬看着就难受,更何况是苦木本人。

麦冬站了很久,久到双腿麻木,看着那株刚栽没多久的小白树低声道:“大学生回来了,今晚喝小米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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