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我的农民父亲不仅会拉二胡,而且还会吹口琴、笛子。平时,他最喜欢拉的也是二胡。他曾经是大队文艺宣传队的骨干,自编自演,有时为他人伴奏,是我们那旮旯里一个出了名的“万金油”。
在他干农活累了,在夏夜的稻田边,父亲的二胡拉得如泣如诉,婉转悠扬,飘荡在田间,与蛙声应和着。这让我不解:父亲那粗糙的大手怎么会那般灵巧地上下滑动,拨弄出那么美妙动听的声音?那是他心灵的倾诉还是灵魂的颤音?
很小的时候,我们一家清贫的日子就是在父亲那悠悠的二胡琴声中度过的。后来孩子多了,父亲没有闲情了。父亲七十岁庆典时,想拉二胡为大家助兴,可是那把挂在老屋墙上的蛇皮二胡已经烂了。我说给父亲买一把,他说:“三天不学手生,我二三十年没拉了,手法都忘记了。”
我产生学二胡的念头。
身边就有老师,可以学学。我先生恰好在苏州买了一把新二胡,又在教学校社团的两个学生,我可以用旧二胡学了。最先学,唱名1234567就拉了一周,肩和手指都疼,我还是坚持了下来。
“中国二胡在中国人手上吟揉一千多年了,就算一把上好的红木或楠木琴,也该白发三千丈了吧。两根琴弦被一束马尾擦过来擦过去,那松香味的琴音就从唐宋元明清绵延到20世纪的终点。”多么奇妙啊!
二胡是东方乐器,亦是平民乐器。平民喜爱,闵惠芬便喜爱平民之喜爱。她去过苏北高邮湖,登上船上的水上小学,为渔家孩子演奏。恭敬虔诚,置身船头仿佛置身维也纳金色大厅。她去过甘肃镍矿,乘坐卡车跑了五个矿井。戈壁为剧场,车厢为舞台,她为矿工演出。
二胡的起源,可以追溯到西域地区的一种拉弦乐器——“胡琴”,当时由于与中国的文化交流而传入中国。据史书记载,二胡最早出现在南北朝时期(420年-589年),当时被称为“胡筝”。到了唐朝,二胡在中国的中原地区开始流传。而今,二胡作为中国传统音乐中最具代表性的乐器之一,已经成为了国际性的文化使者。
家里常有二胡声,我习惯在音乐声中写作。先生说,二胡是讲究味道的,论味道谁也比不了阿炳。像《二泉映月》,刘天华拉得再高明也不能达到阿炳的境界。技巧可以学可以练,但人生没法学,人生的苦难辛酸的情感没法学。《二泉映月》就是瞎子阿炳,瞎子阿炳就是《二泉映月》,二者已经融为一体了。人们应明白为什么日本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说:“对《二泉映月》,要跪下来听”的文化理解了。
常听我先生拉的曲子有《江河水》《赛马》《良宵》等。他说,《江河水》是所有二胡曲中最悲惨的。乐曲还有一段传说:有一对恩爱夫妻,丈夫被官吏拉去服劳役,遭受百般虐待惨死他乡,妻子闻讯后,来到当年送别丈夫的江边,面对滔滔江水,遥祭亡魂,痛不欲生……
怪不得整首曲子颤动着一种凄绝悲怆的苦痛。
《赛马》描写蒙古族人民在欢度节日举行赛马盛会时的热闹而欢快的场面,表现了赛马时那种万马奔腾、蹄声“得得”的壮观场面。听着这首曲子,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蒙古大草原上赛马时的壮观的场景——
一群雄勇彪悍的蒙古族青年,潇洒的骑在马上,他们双手紧紧勒住马的缰绳,焦急地等待着比赛的令声。在护栏打开的瞬间,一匹匹英俊高大的骏马,就像离弦的剑一样,直射出去。马背上的小伙子,一手提缰,一手奋力挥舞着马鞭,在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奔驰。忽然,落在后面的马匹追上了前面的骏马,后面的小伙子紧抽几下马的屁股,终于又追了上来。他们就这样激烈的相互追赶着,一直到达了终点。最后,获胜的小伙子提住马的缰绳,高大的骏马迅速扬起两个前蹄,并打了个响鼻,嘎然站住了。
我学拉的第一首二胡曲是《葬花吟》,它源于《红楼梦》“黛玉葬花”意境:“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乐曲通过女主人公林黛玉不幸的身世和悲哀心境,传达出“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人生感悟,和“花落水流,物是人非”的心灵哀伤,感人至深。曲调迂徐怅叹,意趣冷寂,境界高寒,奏出历经沧桑的受伤的心所感所思的千般无奈,以及生命如逝水的万般惆怅。将人生的无尽惨恸,尽收诗句,尽泻弓弦。
二胡是一株大树,紧紧抓握着泥土的根部。二胡奏出的声音,悲怆,苍劲,偶尔欢愉一阕,都带有泥土的颜色与气息。那欢愉也透着苍凉。二胡的弓一起,“嘎”的一声,便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地往内收紧,被二胡的气场浑然包裹、束缚,却又仿佛随时会胀裂开来,一腔情绪迸泻而出,澎湃成汪洋。
二胡这门独特的音乐艺术,渊源于我们民族审美传统,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独特的音乐风格和表现力、以及在中国社会生活中的广泛应用,使得二胡在国内深受人们的喜爱和推崇。
音乐是我们的知己,是我们心灵的伴侣,没有音乐,我们心灵之河就会干枯,没有音乐心灵就会一片荒芜。有琴声的日子是浪漫的,有琴声的日子是鲜活的,有琴声的日子是充满诗情画意的。没有音乐的陪伴,生活是沉闷的,没有音乐的日子是暗淡无光的。多年来,在二胡声中,我的心灵渐渐安宁、鲜活、灵动、安详、有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