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一部《碧云湖》,我纠结不已。春天又过去一半。春天的碧云湖是什么样子的呢?不能以大众化的描述与抒情,来写我根本不可名状的湖。刚过去的冬季,在新春依旧有雪并且久雨寒冷的二月,湖面的冰是否融化,或者还有多厚,雨打在冰封的湖面会发出什么样的声响,冰下的红鲤、寿龟又是怎样一番情形?这是就由寒入春的二月,我想得到的湖之了解。
初春的情景罢,因为没有到黄梅老祖寺,不能行走冰雪覆盖的湖滨,无法与湖及湖周围的树木、枯草和不畏严寒的各种鸟儿一晤。更不用说,我在这个沐浴佛光的湖滨得到了多少洗礼和顿悟。人生易老,又蒙尘不觉。在清净的湖边,吮吸梅花馨香与大雄宝殿弥漫而来的檀香,我会走进一个虚空的境界。又感受着林中飞鸟的天然稚气,水面波光的粼粼,我真的不知自己会置身何处。
天下禅林的老祖寺距离黄梅县城约摸半个小时车程。路是硬化了,一直延伸到紫云山下的古寺,但陡峭、弯曲,倘若没有相当熟练的驾驶技术是开得上去,怕难下得山来的。不过,上得山来,你便进入到一个云雾缭绕、湖光山色相映的澄净世界。我记得去年初秋,和几个朋友初访碧云湖,就感受到了她的神奇、宁静与高贵。夜宿碧云湖边的老祖寺,更是让心情平静,晚上睡了一个平生以来少有的好觉。第二天,返回的路上,便寻思要为这个山水合一的佛教圣地、人间天堂写点什么。于是有了《烟雨碧云湖》——这篇文章最能表达当时我对她的感受。虽说行色匆匆,没有过多与她交流、接触,但那种氛围那股力量让我折服。
《烟雨碧云湖》这篇小记,寥寥数百字,几易其稿。那天住持崇延法师说,如果我写好了,让同行的一位黄梅籍书法家书写,然后他安排石刻,放在碧云湖畔。因为这句嘱托,我由初稿的七百多字精减到最终这个—— 戊戌仲夏,时在既望。自黄州至黄梅,午餐竹缘居。复往老祖,暴雨骤降,目之丈余许。
车停雨住。寺后紫云山云雾萦绕,倾囊以下,鱼贯而化寺前之碧云湖。若众仙赴会,亦如山之菡萏融湖之莲池也。
谒崇延法师,品紫云禅茶,知人生如茶、无心即道耳。
薄暮,湖如碧练,时有灵鹫轻旋,微风吻抚,灵波莞耳;湖岸苍松滴翠,修竹盈珠,莲峰山影,微泛涟漪。鱼翔浅底,曼舞崇光,跃跃乎冀拥,翕动乎欲语。舒缓之状,悠游之态,臻于无我之境矣。
紫衣观音耸立湖上,梵音袅袅,金龟红鲤,簇拥成莲。鱼水觉慧,何处不禅哉?
劳顿因碧湖洗却,烦忧随梵音净远。
夜宿寮房,天籁闃寂。禅定即寐,不知夜雨。疾超曰:彼声非雨声,乃禅音也。
然哉。处无尘之室,人不静自静矣。
晨钟惊梦,烟雨朦胧,寺没虚无之雾,湖隐缥缈之霭。千年古刹,在与不在,恒在;芸芸众生,来与不来,皆来。
碧云湖于名寺古刹中罕见,莲花双峰环廓乃世间凤毛,二者融天地气象于云水之间,岂非天眷佛佑欤?
噫。人生有无,山水虚实,凡尘昼夜,心之所显,亦心者非为,诚自然之道也。心有菩提,若碧云之烟雾、水中之信鱼哉。
吴远道戊戌皋月记
如今,书法家的字还没见到,石刻也就成为一种等待。尽管这种等待不时泛起,就如饥饿不时袭扰一个能量将尽的人。可是,这一切在过去的几年及其以前,我是奢望不已的。对名利曾作过不懈的追求,近乎执著。在无望乃至绝望的一刻,也想到曾经在皇家园林看过的乾隆皇帝的碑刻,那依靠权利遗留下来的诗句,倘若没有寻踪,是苍凉而不为人知的。连同一块块顽石任凭风吹雨打,诉说当时的尊贵与过后的凄凉。我由此不止一次地想,为何浩如烟海的诗词书法等作品,在当时名噪天下,身后却阒寂无闻?时光与读者是如此公正无私,又是那样冷漠无情!世间万物原本虚无,因为生存,我们设想一些条条框框,设计一些陷阱和诱惑,让平静虚无不甘寂寞,满足每个生命的欲望而纷争。
文字我写了,就写了,再不管它的石刻的问题了。我最幸运的是能够遇见这座美丽的湖。虽然,我所见湖不多。如果再见到更多的湖,我想也不会改变我对碧云湖的钟爱之情了。
自古以来,许多智者常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人与人的交往、人与自然的相融,因缘而已。还有人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是啊,有的人彼此生活一辈子,却到死都不认识;而有些人萍水相逢,却一见如故。我想,这之间的缘故不外乎彼此的磁场、气场相生相克所致。而场的产生除了先天的因素,还有后天的学习、修炼等。生活中,我们往往因为环境、名誉地位、财富等功利,将两个人或一批人硬性圈在一起,因此免不了彼此的争吵、争斗,陷害、反叛……高山流水遇知音之类的情趣、修养、智识相同或相近的人能够走到一起,配合在一起,是少之又少。我们人类不断的犯同类错误,一方面追悔,一方面重蹈覆辙,看似可笑、无奈,实则是自然的法则引起的。大自然造就了万物,就一刻不会让你消停过,好受过。假若我们不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我们就会深深地堕入大自然给我们编织的美丽的泥潭,无可自拨。我们在尊重自然的同时,也要敬而远之,用一颗向善的心呵护好自己与同类,让彼此的差异性趋同,从而走向更加久远、美好的未来。
初识的碧云湖,大概就是这种理念的代表罢。
碧云湖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建时还不称为湖,叫老祖水库。听一位曾执政此地的官员说,后人把紫云山和双峰山溶进来,一湖溶众山,湖成莲花状。湖比库面大,更有诗情画意,才叫湖的。我没有去过多少寺庙,但听随行的友人讲,类似老祖寺这样的依山面湖的古刹是没有的。我权且信以为真。真与无在佛教是没有分别的。初临碧云湖,我却喜欢上她。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油然而生。漂泊几十年,不能自我的人生似乎融进了这座一见钟情的湖里了。
当我在一个春夜用手机敲下这段静思,困意袭来,不得不睡去。漫长的早春之夜,我安稳地睡上一觉。第二天清晨醒来,这些思考支离破碎,有的竟完全忘却,幸亏当时记录下来。
又一个独处的春夜,窝在被窝里,我想,人与大自然的斗争中,试图做好了灭亡的准备。大自然是不可战胜的,正如孙猴子无法逃避皈依佛门的悲剧。在利用一切聪明才智,克服困难,战胜危险,取得必要的生存条件后,又不可避免地失去当初的坚毅与韧性,而沦为投机取巧、贪图享乐的一类。这是他们用知识加科技改变了生存环境及生活方式之后的狂妄自大、物欲膨胀、信仰危机、道德沦丧,自我异化。为了最大限度地膨胀欲望,他们必须发明创造新式武器和人工智能设备。一方面自我戕害,一方面制造“新人类”剥夺人类的生存权力,以实现财富充分集中,以及人的固有能力的弱化乃至消亡。
人生原本是一场苦难的旅行。科技的进步可以减轻体力上的负担与痛苦,但无法消解精神世界的空虚与烦恼。我们不要希望逃离,贫困有贫困的轻松与真情,富裕有富裕的沉重与绝望。
人类的进化离不开劳动与战胜大自然的一切磨练。没有必要的劳动,没有在逆境中锤炼的意志、人格……人类原有的品质和本能将会蜕变。
这一点在英明而睿智的政治家那里已经了然于胸,而且高屋建瓴地提出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诸多决断。人类在陷入迷茫的关键路口,看到了幸福的曙光。然而,还有一点,我们必须清楚意识到,高科技的拥有者应该是国家,就像核武器必须是国家所有。越是科技高度发达,越是要让人类最新成果掌控在国家,千万不能授予某个私有者,让他只考虑私有利益,随意作为,连正常的劳动技能,如餐饮服务业等工作让给机器人代劳。这样不但让物质利益快速集中极少数人手下,其结果不想而知;而且让失业成几何系数增加,让人生存异化加重。这一点应该引起世界范围内的社会与上层建筑的高度关注。
人类的聪明才智只能改变肉体上的痛苦,却难以消减精神上的不幸,假若没有诗意栖居。人类历史上的各种哲学、宗教,试图将其精神引向极乐世界,但过多的是道貌岸然下的自欺欺人。物质欲望无可得到满足的前提下,唯有精神的解放,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麻痹。打造出来的哲学只能说是腹语式的蒙蔽与阿Q式的愚昧。竞争是永无改变的规则,优胜劣汰是其结果。与其生活在幻想、虚无的自我陶醉中,不如真实地完善自我,友善地与他者、世界相处,努力提升有限生命的正能量。这就要像阳光一样多做奉献,像水一样滋润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