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的事很多,能让我记住的事不多。
五十年前认识的人很多,能让我记住的人不多。
五十年前让我记住的事是我带队的业余战士演出队被选中参加全海军业余演出队调演。
五十年前让我记的人是东海舰队文工团女兵演员邵嫣黎。
一九七六年初,海军要举办全海军业余战士演出队调演。北海舰队,东海舰队和南海舰队三大舰队以及海军航空兵,加上海军直属军以上单位均要派人参加调演。我所在的东海舰队经过挑选,决定派三支业余战士演出队去北京参加调演。代表水上舰艇部队的是快艇六支队水兵演出队。代表海军航空兵的是东航组织的飞行员演出队。代表舰队陆勤部队的就是我们舰队司令部通信站收讯台战士演出队。我们是一支真正的连队演出队,所有节目都是自编自演。几年的宣传演出在舰队机关和附近部队中有点小名气。海军政治部有领导专门来台里看过我们演出。还批准把我写的诗朗诵整版刋登在《人民海军》报。海军政治部编辑的节目汇集《在风浪中》收录了五个我编写的节目台本。所以这次能被舰队选中去北京参加调演。
司令部宣传科很重视,科长批准把宣传科花一千多元刚买的新手风琴给我们用。当时我拉手风琴,可把我高兴坏了。在赴北京前二十天还把我们从连队的山沟驻地拉到东钱湖舰队大院,安排在招待所集中排练。
这天我们正在借用的招待所大会议室排练节目,宣传科陈副科长进来了,跟他一起来的是个漂亮的女兵。陈副科长让我们停下排练,向我们介绍女兵邵嫣黎。原来舰队政治部为了提高演出水平,特地从文工团抽调了三名女演员帮助指导我们三支演出队排练节目。安排到我们收讯台演出队的就是邵嫣黎。
穿着四个兜干部服的邵嫣黎比我们大不了几岁,年青美丽,活泼开朗,很快就和我们熟悉起来。再说我们这十几个年轻小伙长年生活在一群和尚的军营里,哪有和这么漂亮的女兵近距离接触的机会,一个个心里乐开了花,有事没事就往邵嫣黎面前凑,都盼留个好印象让她高看一眼。
舰队文工团不大,虽分有歌舞队和话剧队,由于人不多,演员还都是多面手。邵嫣黎会演话剧,唱歌跳舞也都不错,还能拉手风琴。所以指导我们排练节目头头是道。我们被她的多才多艺折服,心服口服。
因为我是演出队队长,所有节目脚本都出自我的创作,邵嫣黎找我的机会也多些。一天,邵嫣黎听完我用手风琴给男声小合唱伴奏,夸了句:“还可以呀”她问我,练过手风琴独奏曲吗?我有点慌,不好意思的说:“练过,只是拉不好。”
“哦,拉过什么曲子?拉给我听听。”
我揹起手风琴,演奏了我练过的《边寨喜讯传北京》我有点紧张,勉勉强强拉完乐曲,红着脸等邵嫣黎点评。邵嫣黎笑了,问:“你从哪学的手风琴?”
“没人教过。家里有个小手风琴,妹妹会拉。就知道点皮毛。台里有架旧手风琴,我看着教材自己学的” 邵嫣黎摇摇头:“难怪你指法不对。学歪了,没多大前途。以后就拉拉伴奏。拉独奏曲你指法跟不上。”
旁边小王有些不解:“他不是拉的挻好吗?”
邵嫣黎抿嘴一乐:“那是他手熟,不信让他自己说。”
我点头承认,确实这几只伴奏曲哪天不练上几十遍,熟的不能再熟了。类似这样的小问题,邵嫣黎发现不少,一件件指出来,细心帮我们纠正。尤其关注台风,要求上台一定要挺胸平视,眼晴不要乱看。渐渐我们台上的表现越来越有模有样,整体面貌煥然一新。
休息聊天时,不由又都聊起了邵嫣黎。熟悉后大家知道邵嫣黎父亲原是海军中校,早年因病去世。妈妈一人带大邵嫣黎和两个哥哥。邵嫣黎高中毕业时因有文艺特长被招进舰队文工团。河南小王说,邵嫣黎是他见过最漂亮的女兵。江苏小张反驳,听说电话台也有不少漂亮女兵,不知能不知与邵嫣黎相比。辽宁兵小周幽幽说道:你们见过吗?现实中电话台与我们同属通信站,但两个单位相距七十公里。据说有二百多女兵,大多数人是没见过的。见多识广的北京兵大王撇撇嘴,说:别瞎想了,别说邵嫣黎,就是电话台女兵也是我们无福消受的。江苏小张急眼了:哪有邪念头,就是觉得邵嫣黎漂亮养眼,看着就舒心。憨憨的陕西兵小赵插了句:哪个不想吃蛋糕?一句话说的大家哑口无声。自打邵嫣黎来后,无论谁有个小病小灾,她都要自掏腰包去军人服务社买包小蛋糕。这小蛋糕可比连队的病号饭还要受欢迎。不过我和大多数人还真没吃过。
好的不灵坏的灵,第二天我就感冒发烧了。大家去排练,我只好躺在招待所床上休息。不过也吃上了邵嫣黎看我时带的小蛋糕。那年头物资匮乏,军人服务社的零食除了小蛋糕也只有水果糖,连水果都没有。
邵嫣黎倒了杯热水,撕开小蛋糕包装纸递给我。软软的蛋糕吃在嘴里甜在心里。当兵快八年了,远离家人。生病时只有卫生员开个病号饭条,伙房给做碗鸡蛋面条。看着邵嫣黎忙前忙后照顾,一阵感动,不由脱口而出:“邵姐,谢谢你!”邵嫣黎楞了下:“不叫队长叫姐啦。”邵嫣黎是干部身份,我们都叫她邵队长。“邵姐,我没姐姐,你就是姐姐。”邵姐也很开心,爽快地说:“哈哈,当惯了小妹,今天也能当姐啦。行,叫邵姐好听。”邵姐认真的看着我说:“小王,你挺不错,你把我当姐姐,我也喜欢有个小弟弟。我知道你调演完就要离开部队。回去后,别忘了部队还有个关心你的大姐。”我又高兴又激动,使劲点点头,明白与邵姐的关系亲近了许多。打那以后,我们十几个人都跟着我再不叫邵队长,改叫邵姐。
要向舰队首长汇报演出了。邵姐还负责帮我们化妆。战士演出队化妆没那么多讲究,只是画个谈妆,避免在舞台强光下脸色苍白。尽管是化淡妆,离的也很近,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邵姐,雪白的脸上一双灵动明亮的大眼,还能闻到传来的淡淡馨香。当柔软的手指在脸上拂过,不禁打个冷颤。忙低下脑袋,可一低头,入眼又是那高耸的胸部。不由得心猿意马,呼吸都急促了。邵姐看着面红耳赤的我乐了,伸出手指在我脑袋上重重弹了个爆粟:“小鬼头,坐好化妆,今天上台好好表现。”这下把我敲醒了,老老实实坐好,再也不敢乱说乱动。
演出时,邵姐在后台监场。第一支上台的是快十六支队水兵演出队。第二支是东航飞行员演出队。我们排在最后。当我们上台时,因为舰队机关干部多次看过我们演出,后排不少机关干部站起来离场了,只剩下前排一些领导和大院附近的部队观众。一看如此,大家不免有些慌乱。邵姐严肃的说:“别慌,就当看不见台下,该怎么演就怎么样。”邵姐还果断的调整节目排序,把新排的又演又唱又跳的山东柳琴表演唱《看电影》调到前面。在邵姐安排下,我们平静下来,反而情绪高涨,比以往更卖力,顺利完成了汇报演出。事后,宣传科陈副科长告诉我们,因为没有受到有人提前离场影响,演出效果也不错,政治部领导表扬了我们。邵姐自然也是开心,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笑意,让所有人跟着心情大爽。
三月下旬我们启程前往北京。在海军大院大礼堂连续演出三场。第一次在这么高大上的环境中演出自编自演的连队节目心中自然很是激动。我牢纪邵姐的指导,这些天手风琴只练演出的曲目,愈发熟练,演出中一次差错没出。在大礼堂演完后又下到海军驻北京基层部队演出,邵姐跟着我们跑东跑西也不嫌累。在北京调演期间还发生了一件永生难忘的大事件。
四月初,陆续有民众自发去天安门广场悼念敬爱的周恩来总理。四月五日,邵姐要去在海军大院工作的父亲老战友家作客。她走后,我们几个战友相约去天安门广场。广场上人海如潮,人民英雄纪念碑下堆满了洁白的花圈,寄托普通民众的哀思。不断有人站上台阶大声朗颂悼念诗词,直让人热血沸腾。我连忙拿出相机,把眼前的一切留在胶片上。
第二天一早,邵姐急冲冲赶过来,严肃的问:“你们昨晚上去天安门广场了?”
我猛地一惊,仿佛预感到有事发生,不由自主的点头应道:“去了四个人”
“拍照片了吗?”
“我有相机,拍了两卷”
“好,把胶卷交给我,有人问不要多说”
这时才知道,上面给天安门纪念活动定了性,昨天晚上我们离开后进行了清场。没一会带队的宣传科陈副科长匆匆赶来,通知调演结束,马上整理行装,我们要连夜离开北京回部队。
上了火车,海军政治部几个干事上车随行,挨个找人谈话了解在天安门广场的活动祥情。拍照的写诗的都要上交。经过文革摧残的邵姐显然有些担心,一再叮嘱我不要多说。我有些不以为然,因为几个调查的干部明显漫不经心,调查也就是走过场应付上面。邵姐还是忧心仲仲,担心我被牵连上对回地方去新闻单位工作有影响。邵姐知道我已办了退伍手续,只等调演结束便要离开部队。再三告诫不要在连队多呆,回去就走人。结果回去每天被邵姐电话催我离队。我说我想去舰司大院向她告别。邵姐霸气地说:“告什么别,回去给我写信就行。”
回家后我进了省电视台当记者,立刻开心地告诉邵姐。邵姐回信说她很高兴我有理想的工作。一年后,邵姐来信告诉我她结婚了,姐夫是文工团的创作员。她说的人我知道,瘦高个挺老相,比邵姐大了好几岁。有点愤愤不平,真配不上如花似玉的邵姐啊。又过了一年,邵姐来信告诉文工团要去东航肥东机场慰问演出,途中会经过合肥火车站,要我有时间去车站,她想见见我,看看我现在的模样。大喜,我也想见几年没见的邵姐啊。
邵姐路过的那天,我早早等侯在站台上,带了两包托人买的奶粉,那时奶粉算希罕物,我想邵姐肯定能用上。列车准点,刚停稳,很快从一群海军军人中认出了光彩夺目的邵姐。邵姐笑着从车窗里探出身向我挥手,我赶紧上前两步把奶粉递给邵姐。邵姐上下打量了几眼,说:“不错,长成男子汉了。和那个女兵对象处的还好吧?”旁边的文工团员吃吃笑出了声。我大窘,连忙说:“邵姐,我写信跟你说”列车只停靠几分钟,终于在我恋恋不舍的目光中缓缓驰离,越来越快,邵姐的身影也越来越远。
我和邵姐通了许多年信。后来我也结婚生子,加上常年外出采访,又去学习了段时间,渐渐少了联系。偶然一个机会听到邵姐和爱人双双转业去上海,赶紧去联络,终究错过,再也不知邵姐以后情况了,真是遗憾万分。
有人说,男女间没有真正的友谊,好到最后不是吵翻就是上床。我认为此言谬也。我与邵姐纯洁如清泉水,从无任何亵渎之心,有的只是敬重和爱慕,这个爱慕不是男女之情,而是不是亲人的亲情,只是一对看对了眼的姐弟。现在还时常想起邵姐,她一定是个白发苍苍的慈祥老太太了吧!即使上了年纪,邵姐那一双明眸依然会让我怦然心动。我痴痴的轻叹一声,心底在大声疾呼,想妳了,邵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