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柳小镇
叶柏成
麻柳小镇位于紫阳县西南部,国土面积78.5公里,人口不到二万人,小镇属于弹丸之地,但地理位置却不容小觑。它与四川省万源市、汉中市镇巴县毗邻,素有一脚踏三县之说,更有秦川锁钥的美誉。这里盛产茶叶和锰矿、铅锌矿煤矿等各种矿石。早在清光绪年间,小镇制作的茶叶就成了皇宫贵族享用的贡品,这可不是打诳语,一张清朝遗留下的,斑驳发黄的《信票》找到了小镇香茗成为贡品的蛛丝马迹。而几千年的紫阳县茶叶发展壮大的历史渊源,足可以让小镇人自豪了,更让小镇人骄傲的还有小镇下辖的水磨村与四川省紫溪乡接壤,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红四方面军曾在境内的黄草梁建立土地委员会,其黄草梁曾是万源保卫战的主要战场。十大元帅徐向前血战万源,在此地留下了红军英雄太多的足迹与气壮山河可歌可泣的故事。陕西省民政厅2001年69号文件,界定麻柳镇为革命老区镇。
伫立在小镇麻柳村月儿坪向下俯瞰,麻柳集镇静卧在崇山峻岭之中,高低错落的建筑群,宽窄不一的房屋,头与尾相连,尾与首衔接,紧紧地抱成一团,任凭风吹雨打,雪霜凌冽,小镇笑对苦难,直面岁月紧迫宽松,惬意舒心的变迁。
小镇虽小,五脏六腑俱全。襄渝铁路、包茂高速公路穿山而过,手机网络,电视宽带,覆盖了小镇六村一社区,村村通上水泥公路;家家吃上自来水;户户手机彩电。高大宽阔,红砖白墙的高楼大厦,小洋房改变着小镇百姓方便畅快的宜居生活。小镇有新老两条街,老街约半里长,从前为黄泥土路,后来经过镇政府多次改造,变成了平整光滑的水泥地面。街道两旁的居民住房,商铺药店,有新旧两种建筑,老房子多为黑瓦木柱,木制的板壁墙,留下岁月走过的衰败印痕。而新街则是沿着省级公路追跑了约一里路程,形成公路集镇合二为一的街道,由土路变成水泥硬化街道,继而又铺成了今天的柏油马路。街道两边都是清一色的新修的住宅楼,超市、广场、酒楼,饭馆、公家的单位等。曾经位于小镇老街下端,原麻柳镇政府驻地,已经更换了新的单位。那个大院里长着两棵近百年遗留下的手挽着手,肩靠着肩的桂花树,酷似一对夫妻顶着岁月的沧桑,向上向着阳光生长,给金黄的八月送去一缕缕馥郁的花香。后来在卫生院的建设中,它们相继死去,代之而起的麻柳镇中心卫生院,长方形的白色楼房,拔地而起,高大雄伟。
镇政府新的地址呢,则是一个小地名叫作后坝子的地方,耸立起两栋集干部住宿与机关部门办公的楼房,紧挨两栋楼房的是镇财政所一座两层小洋楼。这里住着一群依法行政,上传下达,遵令守纪的男女同事,老百姓呼他们叫干部的人,吃着同百姓家中一样口味的饭菜,却操着比百姓更多的大事小情。他们每天行色匆匆,行走着各自的轨迹,演绎着寻常的,发着萤火虫一样微光的故事,让小镇的面貌由愚昧单调,到华丽转身。
而我呢,就是他们当中最普通的一员。
阳光丝丝缕缕如五彩斑斓的丝线,编织着小镇,描画着小镇的山山岭岭,小溪河流。山林由浅绿变成深绿、碧绿、墨绿的色彩,各色的山花有红的、黄的、紫的、白的,它们紧跟着季节的脚步,变换着自己的魔术。那些万般变化的色彩,撩人的眼,抓人的心。杜鹃、麻雀、喜鹊、布谷鸟、斑鸠都是技艺高超的音乐家,它们在绿树鲜花搭建的自然舞台上,飞来飞去,演奏出一曲曲天籁之音。我也是一名演奏家,按照自己的工作节奏,踩踏着逼仄、弯曲、陡峭的羊肠小径,去青岩村(现在与书堰村合并为一个村)一个名叫作坊的地方,收取农业税,计划生育社会抚养费,后来又收取农村养老保险,合作医疗费等。
在通往村组的路上,我曾与同事们,都有汗珠子摔成八瓣儿的时候,也曾遭遇欲哭无泪的悲催时刻。因为老百姓的不理解,常常让工作陷入泥潭,吃了闭门羹。时常,当我们一路风尘仆仆,紧赶慢赶了几十里山路,出了一身大汗,好不容易抵达目的地的时候,迎接我们的是铁将军把门,一把大锁锁住了我们一颗热得发烫的心。通过与熟悉村情的村干部打听,好说歹说才将主人从庄稼地里喊回来,声音细细软软地向他们交代好国家政策,解释好完成费用上缴的意义和作用,大部分群众给予我们极大的理解和支持,少数村民虽有抵触情绪,宽容他们多发几句牢骚,最终还是会将费用一一上缴,有的村民家里太穷,推迟几天后,仍会将款项交到村干部手里,避免了我们多次受累跑路。
小镇山高坡陡,老百姓民风淳厚,待人大方豪爽。村民对人舍得客气。每次干部们因公事奔波,不管工作进展得是否顺利,干部进了屋,男主人必让儿女叫回菜园子干活的媳妇,从火塘上的竹笆楼上取下一块烟熏火烤的腊肉,用火钳夹住在熊熊燃烧的柴火上烧着,直到烧出一滴滴油来,肉皮烧出一层黑黑的锅灰,才放在木盘中刮去猪皮上的黑灰,在清水里反复搓洗,然后用干四季豆,洋芋果果在黑色吊罐里炖煮,或者用粉条、青菜、碱水馍、血豆腐干爆炒回锅肉,那些本地生长的红皮蒜,大葱小葱都是很好的作料。吃饭中间男主人劝客人喝酒,酒是地道的包谷酒,女主人殷勤地为客人夹起巴掌大的,一片片半肥半瘦的肉片,亮闪闪,琥珀色的,直往你面前的碗里堆。而热气腾腾的猪蹄子都是剁成了拳头大的一坨坨,放一坨在客人碗里,碗里便再也没有宽松的缝隙了,一坨猪蹄子,足可以让你啃掉几十分钟时间。这就是老百姓的粗犷豪迈的待客之道,虽不精细,却直率憨厚,真挚的情感,就在男女主人一举手,一投足的实在而不虚伪的动作中传递着人间的温度。
雨水从混沌的苍穹,火急火燎地砸将下来,瓢泼倾盆似的肆掠着小镇,小镇在暴雨中亮起红色的警报,人口稠密的集镇,一下子变得冷清而紧张。许多人投亲靠友,或者在镇村统一安排下暂时离开房屋,转移到安全集中的学校教室、村委会办公楼等地方居住,等到天气放晴的时候,才返回家中。谁知道在一场场暴雨还未来之前,我们接到上级领导的安排部署,早在前一天,就拿着撤离通知单,奔赴到各自包联的村组,挨家挨户,动员在防滑重点区域居住的老百姓,迅速转移。一些老百姓不相信天气预报,说什么他活了几辈人,没有看见洪水冲跑了房屋,冲走了人?针对这种情况,同事们免不了耐心地动员,消除他们思想上的疙疙瘩瘩,让他们相信,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出安全事故当然好,出了事故,谁担得起这份责任呢?有的同事甚至焦急得不愿多说,背起七八十岁的老汉,老婆婆就往远离河道的村委办公地转移。
2007年7月的上午,暑热威猛难当,人坐着就浑身淌汗。中午的时候乌云密布,天气突变,就在这一天,县上通知今天夜间到明天白天,部分乡镇有特大暴雨,我与同事们顾不上吃饭,带上雨伞,纷纷出发,在我前往青岩村通知七组几户垮塌地段老百姓迅速转移完以后,天空中开始抛洒细细密密的小雨,天色昏暗,山路湿滑难行,汗水雨水直往眼眶里流淌,模糊了视线,一不小心,身躯倾斜,脚步打滑,连人带伞像滚石头一样,砰砰蹦蹦地向山下滚去,所幸,有一片茂盛的包谷林,挡住了我全速运动的身躯,电光火石般,我手掌快速慌忙地抓着几棵粗壮的包谷杆,在连续连根拔起两根包谷杆之后,第三棵包谷杆虽然弯下腰来,终于承载了我一百多斤的体重,虽然满身沾满黄黄的稀泥巴,样子狼狈极了,但终于消除了危机。我躺在潮湿松软的黄泥地上,好久直不起腰来,屁股和腰肢是石头剧烈撞击的钻心的痛;手臂、脸颊、脖子是包谷叶子锋利的锯齿割裂的大大小小的血口子,火燎火辣的疼,痛苦让我的面部表情极度扭曲......今天,当激将步入花甲之年,一身病痛的我,回忆起二十多年前为老百姓送达撤离通知时,那有惊无险的一幕,内心由不得一阵颤栗。
著名诗人艾青说:“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是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这个小镇我已经与它朝夕与共二十多个春秋了,我的日月少华呢?我的青春梦想呢?我的酸甜苦辣呢?都在这个名叫麻柳的小镇上,一幕幕上演着点点滴滴的真情章节,并将继续着填词作赋。即使退休了,我将继续为这个热爱的小镇做一点暖肺暖心的事情。虽然没有炫丽的高光时刻,但总有这么一群人为着小镇的安宁与祥和,富裕和幸福,岁岁付出,年年奔走在乡村崎岖陡峭的路途,用一束束蜡烛一般的光,带给千家万户季节的温馨,岁月的热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