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静

雪静

一

超市门口,人挤。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人头攒动。

偶尔，我与雪静遇见。面面相觑。

好久不见了。好久不见的同学，今儿相见。熟悉的面孔，还需要相认了一下。然后，我俩打了一个很亲热的招呼。

老同学多年不见，现在巧遇，都很惊喜——

她拥着我，我拥着她。我拍了拍她的肩，她拍了拍我的肩。

两人拥抱格外亲热。像个多年不见的亲姐妹。但，我俩说话却各有心思。

我俩半真半假地说话。我说了说她，她说了说我。两人相互恭维着说，对方还是那么的漂亮。

我感到很不自在。我感到自己很寒酸。

然后，我俩聊了各自的情况。

我很羡慕当年的校花雪静。美丽就是本钱，现在她见效了。

用雪静的话说，自己结婚四年了，嫁了个房地产老板，虽家产不多，但衣食无忧，也算是个阔太太。今天保姆有事回老家，她便亲自出来购物。

我在外企工作。天天闻鸡起舞，日日挤公交车、打卡上班。唯一让我有点得意的是，未婚的女人和已婚的女人真是不一样，虽然同样是二十七岁，但是衣着打扮、举手投足，雪静看上去总比我老气多了。

我俩越聊越热乎。我俩干脆推着同一辆小车，边购物边聊天。

两人购物放在一起。

出门时，雪静死要把我的那份账单也给结了。

我觉得很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心里不安。

我要到街上拦一辆出租车，要让她先坐，让她先走。

雪静却拦下我说，我送你。

雪静开着红色奥迪车过来，要送我回家。我更窘迫。

从大学里出来，我打拼五年到现在才刚刚用按揭买了60平米房子。在上海这寸土寸金的地方，雪静却拥有两套大平方的住房。

坐进车里。我脱口而出，你老公呢？

雪静告诉我，我准备和老公离婚。

雪静又说，我与老公其实感情还是不错的。但是，我受不了他在外面拈花惹草。

我用最庸俗的话劝她，男人嘛，都是这样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好……

雪静眼含泪水说，女人希望自己可以得到爱情，爱得不够，那么有很多很多的钱也好。但是，如果还要再把钱分出去，那就是足以让女人崩溃了。

我有些同情她说，你证据确凿吗？

雪静说，不，只是怀疑，所以还没有离。

二

雪静比我有钱。但，雪静婚姻的不幸，让我俩似乎扯平了。

于是，我俩的关系忽然间就靠近了，密切了。

雪静开始频频约我。

她办了一张美容卡给我。

每个周末。雪静带我去洗SPA。我俩洗得像两只光滑的海豚，打扮得花枝招展去参加单身聚会。

这突如其来的好运，让我有点受宠若惊。

一个月后。

雪静约我去茶吧品茶。

在茶吧里，我俩面对面的坐着，看着，聊着——

淡淡的灯光，为谁半掩心扉，温柔而成橘红。

美妙的琴音，为谁弹奏而响，仿佛小溪奔唱。

悠然的茶吧，为谁氤氲情愫，角落都是温馨。

隔着粉色的帘子，雪静指着一个男人给我看。

然后，她说，那个就是我老公——李忠。不知道，如果你让他爱上，他肯不肯为你花钱呢？

我有所明白。我有所了解。

雪静的意思，我是乎有所明白了她的心思。

这段时间。她的用意，对我殷勤备至的原因，我全明白了。

我像一个收了定金无法反悔的杀手。

我只好顺着她的话说，哪个男人有钱不花心呢？

雪静叹了一口气说，是呀！男人有钱就花心！

我见她挺可怜的样子。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同情感。我顺口溜出一句说，让我帮你试探一下。

雪静马上一脸兴奋。与我如何策划周密的行动，应对的措施。

她叮嘱我，千万不要让她老公知道，我俩认识。

茶后，雪静陪我去逛名牌服装店。

一件娇梦牌的黄色连衣裙，标价是6888元。她替我买下了。

我看她用心良苦啊！

三

有雨的天气，也是很有情感的日子。

我穿上那件连衣裙。我坐上了出租车。

我来到李忠住的别墅那儿。

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冷，还是我心里紧张。我一直都在微微颤抖着。

下雨天，夜也来得早。街灯，开始亮了。

我还不见李忠的影子。

晚上七点多的时候。

我才看到李忠的车。黑色的奥迪缓缓地过来了。

然后，他的车在我身边停了下来。

他摇下一半车窗说，喂，你好！找谁？

我特意瞧了瞧他说，我想去东方印刷厂，可是走到这里迷路了，又下这么大的雨，只好在这里躲一躲。

李忠大声说，东方印刷厂还远着呢！这边连的士都不好打，我送你过去。

我特地迟疑着一下。然后，我还是拉开了他的车门。

我坐进车里。李忠转头看着我说，现在去厂里？

我忽然哭了起来说，算了不去了，我和我男朋友吵架了，他现在在印刷厂，我又不想找他了。

李忠有点惊异。继而，他眼神里流露出小小的欢喜。

他开始盘问我说，多大了，在哪儿工作？

我回答他说，刚刚大学毕业呢。

李忠说，那你现在去哪里？

我说，你把我送到我姑姑家吧，我去她那儿。

我报给李忠一个地址。

李忠不放心地叮嘱我说，小女孩不要乱跑……要不，可以先去我那儿住，我那儿房子好大。

我嘀咕着说，谁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李忠乐了。他把他的名片递给了我。

我接过名片，瞧了瞧，不以为然地说，我才不会去一个刚刚认识的男人家里呢。

李忠说，好，有警惕意思总是好的，我以为你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能不能给我一个手机号码，保持联系？

我看了看他一眼，沉默片刻说，好吧！也算是缘份。

李忠把我送到了以后。我说，谢谢你！活雷峰。

李忠隔着玻璃朗声大笑。

我呆呆地望着他的车子，消失在雨林中……

我马上给雪静打电话。

雪静像八婆一样盘问我。每一个细节，甚至我俩的每一句对话都要我原原本本地说出来。

我有种被剥光衣服的感觉。这感觉让我很不愉快。

我知道雪静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害怕我假戏真做。

我心里真实有点喜欢上他。

第二天。李忠打手机约我。

他问我说，与男友和好了没有？

我说，吹了。

李忠说，哦，那晚上，我请你吃饭可以吗？

我说，怎么不可以，我还要感谢你。

一个昭然若揭的居心，一个将计就计的心机。

我去赴约，用了粉色的唇油，扎着马尾，看上去可爱而单纯。

饭店里，人头晃动，场面壮观。

来来往往的人，而且大多是成双成对的，还都有……

一顿饭的时间。李忠一直不停地恭维我年轻。

我为雪静着想，对他心存幻想而感到悲哀。

夜，依然温馨静谧。

李忠送我回去的路上，我俩像相识很久的老友，相谈甚欢。

我告诉李忠说，我是个超级车盲。

李忠便教我认车，你看，前面那辆，有四个圈的标识，那就是奥迪。

我说，四个圈是奥迪，那三个圈是不是奥托？我听说奥托是奥迪的弟弟。

李忠大笑着说，你说是就是吧。

我又问，那五个圈呢？

李忠说，是奥运。

我俩一起大笑起来。

李忠换挡，我的手就放在座位边。李忠捉住我的手说，你真有趣。

我飞快地将手抽回来。我说，艳遇是小本生意，你这样也太偷工减料了吧？

李忠又笑。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在笑。

我知道这是李忠喜欢上女孩子的表现。这是雪静对我说的。

四

李忠越来越频繁地约我。

这一点我是感觉到的。暂时，他是和别的女人分开了的。雪静提到的那个女人，他们已经分手了。

为了让李忠觉得我很天真。我每次都选择的是物美价廉的饭店，或去吃拉面，五元钱一大碗。

李忠感动了。他说我将来是一个好妻子。

我就学得更贤惠起来。

汽油涨价了，我尽量不让李忠来接，而自己坐公车去赴约。当然，李忠从来都不允。

周末的夜晚。风情万种。

李忠和我去吃饭。然后，去看电影，我俩看到十二点半。

电影散场，我忽然很想去看日出。

李忠说，好，我们开车去海边，花十块钱租一张凉席，躺在沙滩上说话。

五点的时候。天亮了起来。

我俩躺在那儿看日出。我心里忽然很平静。

我从来没有这么平静和美好过。

我看着赭色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我眯着眼睛，心里很感动。

我想，如果我俩之间没有雪静，而我又不知道他的花心，那么现在的这种感觉多么美好啊！

李忠看我的眼睛变得异样。

我想爱，又时时提醒自己不能接受他的爱。这种情绪，让我变得疲惫不堪。

五

雪静打电话来，问我说，你俩昨晚去哪儿玩了。

我说，看完电影就回去睡觉了。

雪静深信又疑虑，又问我说，你和李忠发展得如何？

我说，还行吧。

雪静便有些气急败坏。她说，都两个月了，你们怎么还没动静，你这女人要让我等到什么时候？

二十七岁生日那天。我骗李忠说，是我二十四岁生日。

李忠特地在花苑酒吧设宴祝贺。

满有品味的包厢。里里外外是一副梦回西部格调的样式。

西菜西点不但好吃，而且西部音乐轻捷过人。

看似刀工颇佳的树皮木椅，配上光泽斑驳不一的图案墙壁，这儿的整体环境舒适而平和。

我俩一直喝酒到午夜。

我酒喝了很多。李忠把我扶上车，开到海边。

李忠说，我们看日出吧。

已经三点了，我俩开始等。一直在等。

李忠揽了我的肩，我的长发滑到了他脸上。他轻轻抚摸我的头发，轻声地说，宝贝，我的宝贝！

我笑着。

李忠接着说，我很久没有这么喜欢过一个女人了！你呢？你喜欢我吗？

我仍然在笑。

李忠吻住了我。或者说，是我俩同时吻住了对方。

车里弥漫着情欲的热气。

我俩渐渐地变得不能自持。玻璃很快就在急促的呼吸里起了雾。

我突然间想起自己的“任务”。

我对他说，李忠，我想要一辆车。像你这样的车。

李忠游走在我肌肤上的手，蓦然地停了下来。

他久久地望着我。然后，他说，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六

我把那些录音交给雪静。她听着，脸笑成一朵花。

我说，他是花心了点，但在经济上，你绝对可以放心，你们的钱不会在别的女人身上流失。

雪静对我千恩万谢。她说，男人花心她管不了，只要钱不给别人就行。

我笑了笑。我忍住就要流出眼眶的泪。

后来的很多个日子，我都在想。如果，我没有按照雪静的设计跟他要车，那么李忠，他会不会真的爱上我？或者会离了婚来娶我呢？

这个问题，折磨得我日夜难安。

我终于有了勇气。我拨通了李忠的电话。我说，你一定要来，我有事要跟你说。

他来了。他还是开着那辆奥迪。

我没有等他招呼，自己爬进车后座，坐了上去。

我千言万语要对他倾诉。我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我的泪水，开始不断地从我脸上往下流。

然而，这时候，我的手突然碰到了一个，是他搁在后座的笔记本电脑。在那来不及合上的屏幕上，我看到了我们大学毕业照。我站在雪静身边，笑靥如花。

我的心像被什么猛击了一下。

我颤抖着手。我点鼠标右键，WINDOWS清晰地显示出文件创建日期是两个月前。

两个月前。那正是我刚刚认识李忠的日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他知道我是雪静派来的“特务”。他知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演戏。他知道我其实已经二十七岁。

在我幻想着能够和他假戏真做时，他却在利用我演出一场博得雪静信任的好戏。

可是既然如此，为什么在今天，他还会随时拿出这张照片反复回味呢？

这样的问题，当然是没有答案的。

其实，很多事情也不必追问答案。

在金钱面前，谁比谁又超脱多少呢？而要在这个滚滚红尘，寻找到一份不被金钱打败的爱情，该有多难？

这样想着想着。我咯咯地大笑起来。我笑得像一个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