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蒙蒙的。
白蒙蒙的雪,白了一片,又一片。
瑞雪报丰年。而在德轩老汉心里却有着一种不祥的预感。
德轩老汉呆呆地站着,站在村口。他眺望着,那来来往往的车辆。
他在等待。他在搜索。
下车的人群中,是否有他的儿子。
多年了。多年不见了。
儿子说,今年是要回家过年的。可是……
雪,不停地在飘。飘落在地上。飘白了地。
德轩老汉花白的头发,沾上了雪花, 显得更加苍老了。
春节到了。
外出打工的村里人,纷纷地回到了家。与家人团圆。
德轩老汉眼巴巴地企盼着。在深圳打工的儿子——一家三口人,能否回家过团圆年夜呢?
雪,越下越大。
南方稀罕的雪, 今年怎么会来得这么凶猛。村口已积了一层又一层——白白的雪。
德轩老汉的心,有些冷了。和雪一样的冷。而他还是守候着那阵地。
他默默地等待着,等待着……
雪,越积越厚。
雪冷了整个村庄。冷了德轩老汉的一片热心。
他左等右等。一直在等。
德轩老汉却等来一个电话说:儿子王君一家三口人乘坐的长途汽车,在广东跟福建的交界处发生了车祸,儿子王君当场死亡,儿媳周冰和孙子王子翔还好只是受了一点儿轻伤。
这真是晴天一个霹雳,震得德轩老俩口当时就晕倒在地上!
冬天的白雪,来得实在太猛烈了,太突然了。
雪,白了天, 白了地,白了王老汉的心。
人们都在高高兴兴地准备过新年,而德轩老汉却忙着去处理儿子的后事。
那种心情沉重,谁也许都没感受到的痛楚!
德轩老汉硬撑着身子,赶到广东与福建的交界处。
他看到车祸中竟还有一具无名的女尸。女尸因无人认领,便冷冻在火葬场里。
再说大难不死的周冰,此时的心情,痛苦、迷乱!
周冰知道,丈夫王君因不同意父母定下的亲事,才赌气跑到深圳去打工的。后来跟自己相识,与他相爱。结婚时,王君只给家里打了声招呼就算完事,却没有让父亲德轩来参加婚礼,直到现在孩子出生十个月大了,夫妻俩都没有回温州老家一次。这次王君决定春节要回家,还是妻子反复劝说的结果,毕竟父母亲还没有跟儿媳和孙子见过一次面啊。
木梨庄处在经济发达的温州市郊。
王家紧挨着住房开了个鱼饼加工厂,收入胜过一般的人家。
忙完儿子丧事后。
德轩老汉向周冰诉苦,儿子结婚时,他曾去过深圳,因儿子和儿媳却躲他避他,他硬是找不到。他做父母的能够原谅儿子,可儿子和儿媳怎么能那样绝情啊!
周冰此时哪里还有心思谈论此事。
她叹了一口气,对公公说,我现在只想把儿子王子翔抚养成人,这样,也不枉我跟王君做一场夫妻了。
听着这些,德轩老汉止不住连连点头。不是嘛,孙子王子翔真是他们的命根子啊!
春节刚过。
周冰便谢绝了王家人的陪同, 独自一人来到深圳。
她把他们夫妻俩遗留在深圳的日常用品全部搬回来了。
她对德轩老汉两口说,她暂时不到外面打工,她要先把儿子养大再说。
德轩老两口自然是求之不得了。
回到木梨庄后。
周冰告诉公公一件事说,她中途顺便回了一趟福建老家,她的妈妈重病住进了医院。自己和王君打工总共才积下一千多元钱,她这个做女儿的真是没有办法啊!
说罢,周冰就凄惨地哭了起来。
德轩老汉是个明白人。
他当即就爽快地拿出了二万元现金,让周冰赶快寄回娘家去救急。
可是,周冰并没立即接过钱,而皱着眉头,沉思着。
她是替住院的妈妈算起了账目。算来算去,二万元钱是不够花销的。
德轩老汉不知道儿媳的心思说,如果还不够,那么就再补上了一万元钱。
德轩老汉看了看儿媳妇的脸色。他满脸愧疚地又说,按当地的风俗,他应该把亲家母接过来住一起啊!
周冰说,等王君满了七七四十九天的丧期,也许我妈妈的病也好了,那时候再说吧。
德轩老汉点了点头说,好吧。
钱寄出去后。周冰就一心一意的呆在家里,细心的照料儿子王子翔了。
不知道是水土不服,还是其它的原因,周冰在这春寒料峭的正月里经常咳嗽。她被搞得头晕脑胀四肢无力,却把儿子王子翔也弄感冒了。
这么一来,就引起了德轩老伴暗中不满。
她甚至怀疑。周冰不是生过娃娃的人,怎么这样外行的伺候孩子的吃饭和睡觉呢?不像一个做妈妈的人啊!
接着,她就责怪老头把钱放得太松,只要周冰一开口要,就给她。
这二十来天的工夫。周冰总共已要去了四万五千元的现金。
时间过去半年,已到了夏天。
村里又开始停电。因为自家的鱼饼加工厂还没开工,德轩老两口就先睡了。
周冰点了一支蜡烛放在床头,坐在床上边照顾着儿子,顺便做点针线活。做着做着,人不知道不觉地睡着了。
这一睡不要紧,要紧的是那支蜡烛。
蜡烛的火苗,一蹿一蹿的,就把周冰睡觉时撑过来的蚊帐给燎着了。
火苗一下子蹿上了楼上的木地板。这地板干燥易燃,楼板一烧着,马上又掉下了许多火炭。
要害的是,周冰的房间里放有两个塑料桶柴油,它是王家鱼饼加工厂的自备发动机用的,火炭落在桶上,油燃着了,火情闹大了……
等到周冰被烧醒时。火势已完全不可控制了。
周冰一见,彻底慌了。
她赶紧地跑到屋子外。
她破着嗓子朝村里大喊,救火啊!救火啊!快来救火啊……
刚喊完。她猛地想起儿子王子翔还在房间里。人止不住一抖,拔起腿发疯似的冲进火海,狠劲地把王子翔抱了出来。
刚刚跨出大门,突然又想起。
房里还有自己最紧要的东西没有拿出来,又准备再往火海里冲去……
赶过来救火的人一看。人们赶忙把她使劲的拉住了。
周冰拼命地来挣脱着。大家不敢造次,拉住她就是不松手。
周冰急啊,喊啊。硬是挣脱不过来,她慢慢地便瘫痪在地上了。
她绝望地喊着,钱!钱!钱!我的钱!里面有我的钱哪……
原来,她最要紧的东西——钱,被大火全烧掉了。
救火车总算赶来了,但已经没有了作用。
只见王家的房子和连带的鱼饼加工厂都变成了一片废墟。
万幸的是,人倒是没伤亡一个。
德轩老俩口哭的可惨了,几乎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了出来……
周冰更是伤心。怎么偏偏就出了这样的事情呢?
她就是想不通,难道自己真的就是靠墙墙倒、靠壁壁歪的苦命吗?老天,你怎么就这样跟我过不去啊!
周冰越想越伤心,越伤心越自责。她便跟着德轩老俩口哭开了,并狠命地捶打着自己的脑壳喊着,我真浑哪!我有罪啊……
看着儿媳周冰痛不欲生的样子,德轩老汉安慰道,别哭了,你又不是故意的,我不怪你……
周冰听着更是哭的肝肠寸断了。
周冰再也打不起精神,整天病恹恹地呆在家里。
德轩老汉怕她受不了这一个又一个的打击。
儿媳会不会糊涂地自寻短见呢?就在村里找了一个年轻的妇女,昼夜不离的陪在她的身边。
这期间,福建那边来了两个警察。
警察询问周冰是否认识车祸上那具无名女尸的情况?
俩警察是特地来调查那个死者的。
周冰当即连连摇头说不认识,只不过在坐车时跟她搭讪了几句话罢了。
自从家里发生火灾后,周冰总是打不起精神来。她忧忧惚惚地。
在这忧闷的日子里,周冰发现自己的鼻子里流出了许多鲜血。
心想自己几天来吃饭睡觉都乱了套。估计是上了火气,就没有往心里放。
谁知接下来的两天,她鼻子里的血仍是不断,而且还越流越多。德轩老汉得知后,就催她到镇医院去看看。
到镇医院一检查,医生话没多说,就让周冰到温州市里的医院去,经市里的医院确诊,周冰是患了鼻咽癌。
周冰浑身一震,傻在了那里!
医生告诉她,你目前只是处在鼻咽癌初期,抓紧治疗还是有办法的,但不能拖,如果再拖它个十天半月就会转移,你一定要记住啊!
听罢,周冰浑身发抖,魂魄也不附身了,仿佛自己只有傻傻地等死的份儿。
周冰知道自己治不起这个病啊!
她已是身无分文了,福建老家更没有办法,王君的家里眼下又是这副惨样……
再说,周冰已听到了木梨庄的人出了不少的风言风语。
有人说,她是个扫把星,既克死了丈夫又扫走了家财。
有人说,她迟早总是要嫁人的,王家待他这么好干什么?
有人说,让她留下孩子,早点滚蛋好了……
周冰乱箭穿心。她绝望地朝着医生伸出了双手,拖着哭腔说,我还年轻,我没有活够,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救救我吧!
说罢,就“扑通”一下栽倒在地上,晕死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周冰发现自己却是躺在了医院的住院部里,而守候在病床边的正是德轩老两口!
周冰简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呼”地一闪,涌出了泪水,她说道,是……是您们……
德轩老汉安慰着她说,孩子啊,别哭了,由我老两口在,天总是不会塌下来的,安心治病吧!
周冰的泪水哪里止得住啊。
她痛哭一阵之后。她的眼睛就直直地盯着德轩老两口,大声说,你们为什么要救我啊?为什么?
德轩老汉“嘿嘿”一笑说,孩子,别说傻话了,你是我家的儿媳啊!
周冰摇摇头说,儿媳?不!我有罪,我是扫把星,我对不起你们,你们应该让我死,让我死……
德轩老汉叹了一口气说,孩子,你不要再为火灾的事伤心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周冰双目含泪地叹气着说, 你拿什么帮我治病啊?
德轩老汉很认真地说,你放心,我去贷款,我已跟别人说好了,我能贷得到的。
周冰拒绝着说,啊?贷款?我不配!我不配……
德轩老汉很严肃地对周冰解释着说,别说傻话了,我不能让孙子王子翔没了爹,接着又没了娘啊!
周冰无言回答,我,我……
德轩老汉真心诚意地说,不把你的病治好,我老两口哪有脸面活在世上啊……
听着听着,周冰再也躺不住了,爬下床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德轩老两口的面前,声泪俱下地喊一声:爸!妈……
因为德轩老汉花了钱,治疗及时,周冰的鼻咽癌经手术治疗,根治了。
转眼间,便到了出院的日子。
这天,德轩老两口来到医院里接周冰回家。
谁知,走进住院部里一看,儿媳周冰却不见了,到时她的生活用品收拾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一边。
德轩老汉感到奇怪,忙来到护士办公室里打听。
护士长一见,就递过来一封信,说是周冰让她转交的。
德轩老汉有点不解了,打开一看,只见信纸上写着:
我的亲爹亲娘:
您好!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们!
我流着眼泪,写这封信。我有罪!请你们原谅!我要告诉你们,你们的儿媳是叫余馨,而不是我这个周冰。余馨在车祸中跟王君一起死去了,不久前警察来调查的那具无名女尸就是她。王子翔倒确确实实是你们的孙子,我是冒名来你家的。我跟余馨是一个同村的乡亲,那次顺路跟你儿子一家三口回家过年的。发生车祸后,幸存的我,便冒充你儿媳,来你家骗钱。可上天不容,我骗来的四万五千元钱,都让大火吞没了……你们待我如亲生父母!你们治好了我的鼻咽癌。我有罪啊!我再也不能往下多骗你们了!再见。你们不要找我了,我到我应该去的地方去了……
周冰即日
啊?怎么会这样?看着信,德轩老汉双手发抖,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着。
老两口木呆在那里!足足过去了两三分钟。
德轩老汉才失声大喊了起来,周冰!周冰!你在哪里?你去了哪里……
站在一旁的护士长手指着方向说,周冰可能去公安局了。
德轩老汉听完,急忙拉起老伴,拔腿匆匆忙忙地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