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没有写小说了,因为总想编造出令人印象深刻的故事,却怕过多想象会脱离了现实,所以不如讲述一个真实的。
我想到了那幅画,是一位从英国旅行回来的朋友拿来的,第一眼看去有种压抑的感觉。那是一片昏暗的天空,似乎隐藏着闪电,下面几棵扭曲的树,干枯地缠绕在一起,形成一双魔鬼般可怕的眼睛,在画的右下边,有一片不规则的暗红,好像被刻意地抹成古堡的形状。
朋友说故事就发生在画中的古堡里,据说它现在依然伫立在英格兰某处的森林附近。
大概在1876年左右,一位神秘的妇人买下远离蓝迪村庄的一栋古堡,那处住所前面是广阔的草地,背后不远弥漫着深绿色的浓雾,晴朗的日子里,你可以看到原来那是一片美丽的森林。
那位妇人推开拱形的院门,她神情凝重,蓝色的眼睛里似乎深藏着忧伤,3岁的儿子一头金色的卷发,皮肤白皙,长长的睫毛下荡漾着好奇的神色。同行的三位女仆各提着一个大箱子,她们望着园子里丛生的野草,还有一片血红的美人蕉和粉色的夹竹桃,风轻轻吹过,飘来浓浓的香甜。女主人叫罗思,三个女仆分别是若玛,莱西和安,她们的小主人叫帕帕安。
在搬来的十年里,帕帕安没有接触过古堡外的任何一个人,妈妈从小就告诉他外面是危险的,没有一个好人。帕帕安被四个女性围绕,一天天长大,从他的语言和行动上越来越像个女孩,罗思教他识字,给他买很多书籍和图画。
然而现实世界带给他的感受似乎与书上不同,越来越多的困惑和恐惧,充斥在这个少年的心中,无法抗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出现一种习惯,房间里的东西全部要摆放整齐,后来发展成要求每样东西都得摆到最好的程度,他会花一个小时去放一本书,总是很难找到最好的位置。
帕帕安喜欢躲在铁门跟前的蔷薇花下朝外看,他已经13岁了,有种想推开门的欲望,但每次都被恐惧感拉回。不过这次他遇到了一个跟他一样好奇的孩子,也是满头金发,漂亮的眼睛,嘴唇边上有颗大大的红痣。
帕帕安隔着铁栏杆望着走近的女孩,他笑了,女孩看到他,调皮地说:“爸爸说古堡住着魔鬼,原来你不是魔鬼嘛!”,这之后,帕帕安就像第一次从黎明时醒来一样,整个世界都亮了,不过那女孩再没出现过。
帕帕安问罗思爸爸在哪里,在得到答案之前他看到了妈妈眼中的怒火,“你爸爸是个善良的好人,不过他被一个恶毒的女人迷惑,在一场意外中被害……帕帕安!我永远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罗思并没有发现儿子的糟糕状况,没有发现他的怪异症状越来越明显。
总会有一种莫名的恐惧突然来临,好像整个人被控制,他想逃跑,却没有任何容身之地。当从噩梦中醒来时,他的叫喊声充满了绝望,即使罗思的怀抱,也不像以前,反而令他更恐慌。
帕帕安的内心像被恶魔占领,狂躁、痛苦,只有每天躲在铁栏后面朝外看的时候,才能获得一丝平静,有时候天空下着雨,他都感觉不到,看着外面绿油油的草地,期待着奇迹。
人们的心灵往往具有极强的防御能力,在不知不觉中为痛苦寻找出路。帕帕安发现不断地写字会让自己好受一些,直到疲惫不堪,能够摆脱失眠的困扰,但摆脱不了复杂而又混乱的梦:他看到妈妈推开铁栏门走过来,一头金色的长发,垂在裸露的胸前,她笑着说:原来你不是魔鬼……他把妈妈抱在怀里,看到她嘴边美丽的红痣……
大自然会赋予每个男孩应有的欲望,就像发芽在阴暗角落的牵牛花,也会将它的枝叶朝向阳光的方向。帕帕安注意到书籍里有关爱情的描述,甜蜜、纠缠、执着或者虚伪,他停止了那种胡乱涂写的习惯,开始记录下自己的感受,好像恶魔被释放,那些令他痛苦的强迫行为渐渐消失。
他告诉妈妈想到外面的世界去看看,罗思说要等他成年以后。不过日复一日,帕帕安似乎习惯了古堡的生活,罗思尽力满足着儿子对书籍的需求,有种担忧躲在意识之外,促使她能够将自私穿上爱的外衣,用来束缚自己的儿子。
“ 当春天嫩芽的芬芳扑面而来的时候,我说我爱春天;当夏季繁花似锦的色彩映入眼帘的时候,我说我爱夏天;现在属于秋天,你看她犹如高贵国王的金色面具,我怎能不说热爱!”
帕帕安20岁那年开始走出古堡,不过他只是在附近的草地上散步,因为妈妈从没停止过警告。每次远远地看到一些路人或者马车时,就赶紧走开,因为那些陌生的事物总是会带来莫名的紧张,会带来噩梦。
他更喜欢傍晚的时光,特别是在秋季,碧蓝的天空开始被一层橘红笼罩,路上几乎不会有人。帕帕安推开铁栏门,放眼望去,大概100米外的草地上,坐着一个女孩,白色的裙子像从天空飘落的云,他能看到她金色的长发。帕帕安突然之间无法挪动脚步,心开始剧烈地跳动,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耳朵突然什么都听不到,眼睛什么也分辨不了,一种熟悉的、接近快乐的感觉,渐渐浮现。
那女孩的膝盖上好像放着一块画板,她的头慢慢低了下去,最后整个人躺倒在地上。帕帕安慢慢走过去,他的双腿在不停地抖着,女孩的裙子被风吹起,但人却一动不动。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还有那颗痣,还有……她手腕上流淌的鲜血。
帕帕安惊慌失措,他拿出手绢将女孩的伤口绑上,他的手抖的不能自抑,可以说他的全身都在抖。他抱起女孩向从未去过的方向跑去,他喊着,惊动了附近的村民。他第一次接触到那麼多的人,大脑一片空白,紧张感让他变得结巴,艰难地说明了情况,当他离开的时候,仅仅记住了自杀的女孩叫艾伦。
夜幕好像在偷偷降临,帕帕安回来的路上发现了那个画板,上面还有女孩的血,不过似乎被涂抹成了古堡的形状。
他把那幅画挂在了客厅, 一种阴郁的、沉重的气息从画中透露出来, 他颤抖的手指划过已经变干的血渍,觉得胸前憋闷的厉害,便用布把画遮盖了起来。他一夜未眠,想着那个叫艾伦的女孩,那个在记忆里留下痕迹的旧相识。他在梦里又回到了三岁的时候,一个金发女人拉着他的手推开古堡的门,他抬头看到了女人唇边的红痣。
第二天罗思发现了那幅画,她扯去蒙在上面的布。
“这幅画看起来很舒服,天空画的多么形象,还有这些风中的树,就像快要下雨了,我喜欢雨天……”她说,可是帕帕安总是避开去看,他那些强迫的动作又回来了。
每天晚上被子要被掀开盖上很多次,他希望被子的四角能够舒展,明知道没有必要,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
几天后女仆若玛病倒了,高烧几乎造成了她的神经错乱,照顾她的安竟然也被传染,两个女仆同时病倒,给罗思带来了不小的烦恼,同时她更担心这种疾病会不会也传染给帕帕安。
幸运的是她们都康复了,不过有些神经质的后遗症,或许她们以前就是神经质的,只是被这场疾病唤醒了。她们变的极度敏感,又常常唉声叹气,还有慢性的咳嗽和不时的呕吐,古堡里变得死气沉沉,即使又一个春天的来临都没有改变这一切。
帕帕安不再喜欢秋天,因为女仆的病情一到秋天就会严重,终于在第三个秋天里,若玛和安相继死去。
当心灵面对死亡时,所惧怕的有时候不是现实的离去,而是那未知的可怕的力量,似乎可以轻易地打败所有的人。
“妈妈,我也会死,对吗?”
“帕帕安,你会一直好好的活着。”
“妈妈,你也会死,对吗?”
“ 我不会离开你的,孩子!”
“妈妈,如果你死了,我怎么办?”帕帕安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浑身剧烈地抖动着,就像此刻古堡只剩他自己一样。他在屋里来回走着,每一步都踩在地毯的图案中心,不偏不离,嘴里重复着1到10的数字,他的世界只剩下脚下的图案,他听不到罗思跪在地上的痛哭。
帕帕安意识恢复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他陷在被子里,窗前的光让他的眼睛很难受。罗思坐在床边,最后一个女仆离开了,她说古堡被诅咒了,一天都不能再呆。罗思看着深爱的儿子,她决定卖掉古堡,离开这里。
一位农场主的遗孀过来看房子,她领着三岁的儿子,她看到了那幅画,发现当初救了她性命的人正是住在古堡的人。
他们在十年之后又这样面面相觑,艾伦的记忆一下子被打开,少女时期因为好奇心与躲在铁栏门后的帕帕安搭讪,当时她非常喜欢这个神秘的男孩,希望得到邀请到古堡做客,但帕帕安什么都没做。
“这幅画是我接近死亡时画的,充满了我对一个男人的怨恨,您为什么挂在这里?”
“这幅画也令我难受,但妈妈喜欢。”
“我应该感谢您救了我;我喜欢这里。”
罗思没有反对帕帕安的意思,留下了艾伦和她的儿子伊卡过夜。
整个晚饭过程帕帕安都觉得十分窘迫,他还没有从虚弱中恢复过来。艾伦跟他说话时,他都很难镇定。不过他还是了解到艾伦割腕的原因,原来她的第一个丈夫在她怀孕7个月时,与别人私奔,从死亡边缘回来的艾伦,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后来她生下孩子并且改嫁给一个富有的农场主,这个丈夫的年龄足可以当她的爸爸,更不幸的是,前不久因为酗酒和女人,在意外当中丧命。
这个夜晚与其他时候一样,帕帕安难以入睡,他的心中从没有过如此温柔的情愫,是怜悯还是爱慕,已经分辨不清。他开始咳嗽,觉得胸口有一团火,不管多少水都扑不灭。如果第一次看到艾伦是见到了黎明,那么现在就是烈日当头。
他从书上了解到,对女性应该坦白,他的头脑里出现无数表白的话语,反反复复,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一早,所有的花都睁开美丽的眸子,帕帕安从没见过这么美的清晨,他把艾伦送到铁栏门的时候,虽然他的声音很小,并且抖的不像话,但他还是说明白了意思,最后他问她是否愿意同他一起离开这里。
“不,我喜欢这里;非常感谢,可是你在我看来就像……真的,帕帕安,我不爱你,你在我看来就像……我要买下这里。”
帕帕安的耳朵里出现一种奇怪的声音,他的大脑里除了这个嗡嗡声,什么都没了,他不知道站了多久,也不记得艾伦后来说了什么。他心中的那团火正与一场暴雪对抗,眼前越来越黑,最后一头栽倒在地上。
“妈妈,艾伦说在她看来我就像……这是什么意思?”
“不要再想她了!我早就知道,那会害死你的!”罗思看着病入膏肓的儿子绝望地说。
“妈妈,离开这里!让艾伦离开这里!伊卡是个可爱的孩子,你们都离开这里!”
几天后,艾伦再次拜访,她带来了订金,但却遭到罗思的拒绝。
“帕帕安说你应该去寻找书里写的那种幸福,”罗思失声痛哭,“他非常后悔没有在第一次见你时,邀请你进来……他会在天堂为你祈祷……”
故事讲完了,我建议朋友把那幅画也用布遮上。
“这幅画也令我难受,但妈妈喜欢。”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