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过的事物（组诗）

这正是我们得到的一切

夜很深了

醒着的是我和寥落的星辰

我该如何命名它们——这些天体逃逸的光

与我并立此刻的人间

我又该如何定义它们

疏落的树影不免有些苍白

面对夜色颌首，细颈瓷瓶身披青釉

顺从地迎合

那些无边无际的传递，那些背井离乡的人

那些斑驳之美正在进行

或许，这正是我们得到的一切

星光布局着大地，万物构思着理想

我们相互依偎又独自游戈

我们从不张扬却扑闪着萤萤之光

爱过的事物

执拗的对称被赶到我此刻的想象里

白天，黑夜；太阳，月亮

天穹，大地；飞鸟，游鱼

打开，关闭；充实，虚空

它们在选择的迷宫里向前或者后退

它们在真切的给予里上升或者下沉

清晰，模糊；归来，出走

倔强，温顺；愈合，开裂

残酷或者仁慈都是一种需要，一种创造

在松坑，在这些相对的词汇里

在耕种与储藏的生活程式里

在村边那一道斜坡用力延展的决意里

那么多爱过的事物于静寂的风中颤动

黄昏落下

细尾鸟停在低矮的柏树上

这人世的一切

显得那么干净

三月了，浅草也长高了

风诞生了飘摇

而雨丝生成的绸线，断断续续搜寻着

大地上生长的苦楝

在家乡的山腰上

你不说话的白昼和夜晚，缝合成

你永远的国度

岁月弥新，田地又被春天新翻了一遍

苔藓开始潮湿

黄昏落下

像是一个人回来了

在不远的地方

向自己一点一点靠近

郊居

退城而居

不能阻止的是云雾复合的南明山

那么从容、缓慢，它一遍一遍

练习城郊的周末

草儿们一望无垠，浅溪流水

花瓣远行

那叮咚把我掏空，把我折叠

把我的旧伤牵连

山脚下，鱼腥草、马齿笕

还和从前一样，倚在水边等待黄昏

慢慢聚拢

野草莓的下午

石阶旁细察野草莓的人，在那

建立起他的中心

风中，摇曳的果实

是季节深处哒哒而来的信件

草木正在搜寻着什么

不得不信，这个时候自己和自己

也可以重新取得联系

这一方小小的石阶上

天际蔚蓝一片以至无景可以捕捉

山野的一切终将被其空旷耗尽

相遇

仿佛是神的默许，寂静拂荡而来

孤独是一种使命

秋天的日常 

秋天之物总会自己发光  

我的慢和知仿佛都在纪念 

大地织好罗网  

一种力的收集，在慢慢深入

长尾鸟忧郁的叫声  

轻摇草叶的风

以及孤独的张望 

我开始渴望永恒

在宁静宜人的河岸  

在阳光充盈的低丛  

在一颗开裂的种子旁边

这么多亲切的景色  

好像都在触摸着遥远的一切 

谈梦 

梦，来自词语尽头的吸引

遥远又干净

我们到达一只晚桔

果肉围成的圆里

我们剥开一个，好像在打开

一张整洁的地形图

一瓣一瓣摊开——这里是山丘

这里是峡谷，这里是

湿地湖泊……手掌瞬间变得

辽阔无比

往常一样，我们静静坐着

专注地交谈，工作绩效，孩子的教育

妻子做的早餐以及老村的搬迁

我们对饮

并领受着夜晚的扩张

迟暮

离群索居在我体内

安了一座房子

万物匆匆

而我关紧一棵树的门，在年轮里

久久摸索。这旋涡已栽种多年

旋即而至的哀伤壮美又盛大

海水蔚蓝

永恒瞬间变得触手可及

悲欢之间，黯然如草叶相叠

暮色也有了枯萎的痕迹

此时的我，像是一个孤岛值守的人

像是宇宙里的一颗星

孤独却充满执念地闪着微弱的光

小镇月光

应该有一片空地，纯白的光落在树影里

应该有一种情节可以凭窗

天空中，云为星星退让

那些轻轻闪烁的让人心生悲悯

山峦寂静

想说出的，不过是风吹得发白的

沉默之人身披莹莹露水，在细枝上

悬挂困顿与不安

应该没那么单调。月光

也许安排了善意，旧词若即若离

绕行的溪流

洗经岸石却不说话。鸣虫踮起脚尖

仿若在等夜晚的重新定义

应该更冷一些，让落叶、枯井、旷野

都冷出痕迹

水边辞

细风吹来，水光轻轻摇漾

宽宽的蔚蓝

偷人半面

至此，我放下宏愿

放下对缺憾的挣扎

与自己 

心照不宣地，把时间耽搁

一会

天冷了

该消亡的，都已失了方寸

可是我用力摁住了一枚

正想出生的冰凌

江畔，故园倾情

有支离碎瓦，以资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