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难免就有个通病,就是当下拥有的,少有知道它的价值而倍加珍惜,直到失去那一刻,才幡然醒悟,原来它是那么重要。这有些类似鱼与水的关系,通常情况下,鱼对水基本上是视而不见,只有等到水体被污染,亦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不得不正视它时,才悔之晚矣。我便是这个样子。
夜一如平日里的样子,空静幽远,思绪却如同惊涛拍岸,起起伏伏。独自一人坐在写字桌前,从破了洞的窗户向外望去,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但我心里明白,那是一道围墙,正是所谓的阳沟之所在。要想看得见它,唯有将屋里的灯关了,借由窗外的月光,月光算不得皎洁,却也能依稀看得见窗外的情状,墙面未经粉扶,凹凸不平,像张得过天花留下麻子的脸,教人看了不免唏嘘不已。白天自然是能一览无余。微风时不时地从破了窗的地方吹进来,现在正是夏季,凉爽之际也还夹杂着丝丝腐败发酵的味道。
窗台上凌乱而随意地摆放着一些物品,有只接香灰的盒子,铁质的两天不到已经装满,可想蚊子有多猖狂;有两瓶英雄牌的墨水,其中一瓶瓶盖早已不知去向,剩下不到半瓶墨水却舍不得丢弃;有个装灯泡的盒子,是前两天上街买的,房间里的这只坏了,换下来忘记扔掉;有两张商场派发的传单,因被湿气浸过,显得有些皱巴巴的,像个老婆子的脸;有个石质的砚台,上次练毛笔字还没来得及清洗,墨汁干了,枯得像老树皮;有个漱口用的塑料杯子,里面毫无秩序地放着些中性笔、铅笔之类的文具,如今早已蒙上一层灰尘,还结着蛛网;似乎这便是家中随处可见的“家具”了。桌上放着一本刚刚开始读了没几页的《霍乱时期的爱情》,一个黑色的笔记本,两支不同颜色的笔,红色用来圈点,黑色用来做笔记。
之所以如此清晰明了地记录下这些,是想着将来的某一时刻,当我回忆起这里的时候,但愿画面能够更加清晰生动罢了。
当下所在的房间,原谅我不能准确地估算出它的平方数来,但看看里面的摆件,或许你就清楚。这里靠墙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书桌是靠窗放着,其余还零散地堆放了一些不常用的家用品,如胶水桶、咸菜坛、洗澡用的大盆和几张高脚凳,就已经把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在进门处与窗户顶部的位置搭了根铁丝,用来晾挂衣服,说来也怪,我从未见铁丝上有空着的时候。墙壁,是那种拦腰往上刷成白色,下面刷成绿色的普通民房所一律固有的样式。因为年久失修,早已开始掉色,斑驳不堪,时不时还会掉下一层墙皮,所以万不得已只好用超市派发得来的传单,贴得满墙都是。还别说,看着花花绿绿,倒是别有一番风味。每次躺在床上,都不敢睁开眼睛,害怕屋顶上的墙灰不小心掉在眼睛里面,那滋味可真不好受。
外甥早已睡熟,习惯性地为我留着半边床铺。看着他熟睡的样子,憨态可掬,也不知将来等他长大了,会不会还记得曾在这么一所破败的房子里安睡过?
前天,矿上物业管理的人到家里来,说是让我们一家搬出去,当时我便感到心口堵得慌,莫名的忧伤,邻居笑着说,搬新家不好吗,看你难过得。想着在这里住下也快二十年了,突然要离开,心中自然有很多不舍。物业部的来人,说这属于危房,不能再住人了,要我们尽早搬出离开,可一时半会儿叫我如何舍弃这些年与它似海如渊的“纠葛”?
刚搬到这所房子的时候,我大概也就四五岁的样子,具体情形多半已经不记得,唯一还有印象的,是我和姐姐在门外玩“养猪”的游戏。门口断砖头很多,我们随手找来几块较为齐整的红砖头,围成一个方形的菜盆大小的空间,当作猪圈,再找来一些棱角分明的小石块,把它们看作我们要喂养的小猪崽,先将它们放在“猪圈”内,之后再摘些小花小草放进“猪圈”里,边放“饲料”还边有模有样的说,“小猪崽”你们快吃呀,吃了快快长大。除此之外,刚到这里的其他一切,不管是忙进忙出的亲戚,还是自个当时的心情,一概都已不记得。
这住所实际有着三间房。父母却习惯叫它做间半的房子,因为最外面的一间房子是用红砖简易砌了堵墙,再用牛毛毡在屋顶铺成的伙房,算不得完全意义上的房间;一间是仅容得下一张双人床和一些家常日用的房间,我以为便是人们常说的客厅了;还有一间,便是之前上面说过,我所住的那间半大屋子。
这样的环境,无论你怎样勤快收拾,总有大堆小堆的杂物不知道从哪就冒出来。姐姐还在家当姑娘的时候,自然是她帮着母亲收拾,而今姐姐出嫁了,活路自然落在我的头上,收拾起来才明白以前姐姐为什么老是骂我,真的很难收拾。
通常烧火、做饭、取暖等很多生活琐事,大都是在伙房里发生。在这里,摆放着一只炉子,因为没打地皮的缘故,每次换新炉子总得重新找石块把炉脚垫平,冬天生火取暖连同着做饭等等都是它,倒也算得上是家中一宝。进门那里,有只大瓷水缸子,用来蓄水,好些时候自来水停了,别家没水用,都会到我们家来三盆、两盆地抬些去解解燃眉之急。可我却一直想着将它用来洗澡,心想着那样一定很舒服,但畏于父亲的棍棒,只能想想作罢。
直走进来,便是稍大的那间屋子。总体房屋的格局,像个被写反了方向的“7”。在这间屋子里,靠窗摆放着父母的一张双人床,用一块印有碎花的小布隔着,类似于屏风的作用。大部分家具就被摆放在这间屋子里。其实也没有别的什么家具,无非就是进门处摆了个组合柜,床尾摆着衣柜,正中间有张八仙桌,电视换了两三台,如今连电费也省了。平时看看电视,或者年节吃饭聚餐都在这间屋子里。倘若超过六七个人围坐在里面,就显得有些拥挤了。
家用器具,生火的缘故,只要经久不动,便会落上厚厚一层黑黑的难以清除的灰尘。尤其是伙房,随手摸到哪里,都是油晃晃的、黑黢黢的,这倒不是因为家里人懒的缘故,而是家境使然,再怎样收拾,一眨眼的功夫,它就可以恢复原状,并且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一直都在说住处的不好,给人感觉像是我心底对这里没有一丝一毫感情似的,其实并不是这样,正因为我爱它爱得深沉,这才能一口气如数家珍般地滔滔不绝说出它这些不太尽如人意之处来,不经过深刻的思考,怎么能够如此清晰明白地说出眼前的这所房屋来呢?
这是一栋两层楼高的红砖房,我家所住的是下面一层。因为左右靠后都有高楼挡着的缘故,自然就显得有些阴暗潮湿,凡进家之后必须开灯,否则你根本看不清东西,黑黢黢的,给人感觉像是在住山洞,就像父亲常说的那样。每次母亲关门之后为着省电不开灯,父亲便会说母亲,你是住在山洞里啊。家里的潮湿是有目共睹的,首先便是随处可见的水渍,特别是在墙根处,可明明就没人去拖地。再就是家中的物品几乎没有不发潮的,书是润的,晚上睡觉盖的被子无论冬夏,总也感觉凉冰冰,含有一层浸入骨髓的寒气,这也许就是父母常以为的冬暖夏凉吧。很多家电,并非因为年久失修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而导致损坏,一律都是因为受潮的缘故。每每总是锈迹斑斑。倒有一点好,夏天走进屋内,自然便有一股凉气迎面吹来,叫人很受用,倒省下不少电费,因为不用开电风扇。
前面说过,这是一栋两层的红砖房,我们家住在下面一层,除此之外,还住着五六户人家。出门右手边是本家亲戚在住,左手边第一户房子是空着的,第二户是我们家在用,堆放一些床铺、柴火之类的杂物。再过去是我喊作舅妈的一户人家。这便是我们这一层的住户结构。楼上只有左起第一户有人家住,其余房子都是闲置着的。紧邻着我们这栋两层房子边,还有一排三户人家的住屋。分别是刘远让家和我们喊作四哥的一家和另外不知其姓氏的一家。
之前一直在谈论别的,似乎就没开过门,没有走出这所房子,现在突然想起来了,也就顺便谈一谈。
“开门见山”,对这所屋子而言,倒也得到了较为准确且形象化的体现,真是开门便可以看见重峦叠嶂的山脉,连绵不绝的绕着这座城市游走。眼前的景致是任何一位第一次到家里来做客的亲戚朋友必然要称赞一番的。“你们家这里的视野不错,挺广的,基本上可以看清整座城市的全貌了,夜里景色应该会更好吧!”房子虽然破败,可是地势还是挺不错的。
前面说过它是两层楼高的建筑,这在我一年两度的回家时刻,尤为显得重要。每次从宁夏回来,都是夜里,万家灯火也已变得稀疏,但我知道就在那夜幕下的某个小角落,正有一颗昏黄的灯亮着等我回家。远远的,离家还很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便可以看见家的方向,这在那一个个暗夜,不知给我心灵上带来了多大的慰藉。因为我知道,在那片破败的牛毛毡下,我的母亲正斜倚在沙发上等待着她的爱子归来,哪怕她知道我此刻依旧还是一事无成。俗话说近乡情更怯,在看见家的那一刻,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在涌动。在那些独自回家的暗夜里,心里却像是亮着一道光,因为看着家的方向,知道自己正一步步向着那看不见的“红”迈进的时候,内心是温暖的,为着自己将要见到泛黄的灯光下斜倚在沙发上微睡的母亲而感到高兴,远比那些无法看见家,却不得不埋头急行的人好得太多太多。倘若以后搬家了,再在某个暗夜,踏着星辉斑斓的道途,埋头呆走,而不再能够远远便能看见家屋所在的时候,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
夜色中的红,是我回家唯一的指向标。今后,它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谨以此文,纪念即将到来的搬家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