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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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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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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疯子

少生优生幸福一生。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要想富,先修路。进入大柳树街主干道,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几条用毛刷刷写的红色标语,醒目,字体方正,让每一位进出大柳树街的人都能一目了然。写这些标语的人我不认识,但我认识一位会写粉笔字的人,我想如果你也居住在大柳树街的话,你肯定也认识他——张疯子。

张疯子在大柳树街应该算得上是妇孺皆知,家喻户晓,就连矿业路那边兴隆煤矿新来的几个工人也对他略有耳闻。张疯子家住在大柳树街兴隆中学对面的三号楼,离学校门口也就隔着一条马路,也就是大柳树街。

张疯子为什么疯的,没人能够确切说明。老于世故的人说他是为情所困,说他原本结过婚育有一子,生活原本幸福美满,后来他那个漂亮却没良心的妻子带着小儿子,跟着外地来大柳树街贩卖桃子的老板跑了。大柳树街的龙医生则私下里传言,他是因为小时候吃坏了药,但问他具体是吃的什么药,龙医生也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反正当我们见到张疯子时,他已经疯了。但如果你不是大柳树街的居民,而是从别的什么地方第一次到大柳树街来,遇见张疯子时,你肯定会误以为他是兴隆煤矿的某位干部,或者说他是兴隆中学的某位老师都有可能。因为我们第一次见到他时,都是这样认为的,这也怨不得你会误会。

当时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在大柳树街穿西装的人本就不多见,可张疯子他不但常年穿着西装还爱系领带,酒红色的领带,领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突兀且刺眼。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的还有他脚上的皮鞋,簇新的红蜻蜓皮鞋,我们都纳闷他是怎么做到保持鞋面、鞋帮一尘不染的,特别是在阳光的折射下,皮鞋上还时不时地泛着乌黑耀眼的油光。更值得一提的便是他的啤酒肚和大背头,按理说,疯子就该有个疯子的样,可是张疯子就是这么体面的出现在人们面前。

临出门上学,大人们都要叮嘱,离张疯子远一些,当心他打人。奇怪的是这么多年了,也没听闻发生过张疯子打人事件,倒是常见邻里之间为着些许小事大打出手。大人们害怕张疯子,遇着他都爱绕道走。

倒也不是每天都能遇到张疯子,一个星期也就那么一两次,说来也奇怪,凡是遇见张疯子的那个午后,大柳树街的天空总也是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甚而给人感觉街道上还有些鸟语花香似的。

那个下午照例和隔壁家的李玉和相约着去兴隆中学,才经过卖冰棒的杂货店没多远,就看见张疯子蹲在兴隆中学近大门处靠右的石阶旁边,正好堵在了我们进校的唯一入口,埋着头,不知道在干什么。我想起了母亲对我的叮嘱,离张疯子远些,于是退到李玉和的背后说,你走前面。李玉和是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孩,别说是张疯子,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惧怕。李玉和像个大人,手叉着腰,大模大样地带领我们一帮小孩朝兴隆中学学校大门走去。

站住!张疯子突然抬起头朝我们大声喊了一句。不知道其他人心里面怎么想的,我当时被吓得差点就哭出来,一团泪水要长没长出来,直在眼窝里打转。害怕他打人。大人们都说了张疯子会打人,而此刻张疯子已然叫我们站住,他要干什么?会不会像大人们说的那样,他要打人?跑,我们都想过一溜烟跑掉,但小腿像被注了铅,哪里还能移动半步。李玉和那样胆大、淘气的男孩此刻也怔在原地,不得动弹。

“你们身上有粉笔吗?”张疯子不紧不慢地接着说道。

“有,有,我有。”还多亏得是李玉和,胆子大,敢接茬。说着李玉和打开书包,拿出文具盒,翻出里面用剩的半截铅笔,小心翼翼地递向张疯子。

“你是不是傻子,我说的是粉笔,你给我铅笔干嘛!”张疯子没好气地说,眼睛瞪成灯笼那么大。

我们呆若木鸡地怔在原地,心想这个时候如果能学会孙行者的七十二变就好了,要么拔根汗毛,吹口仙气变根粉笔出来交给张疯子,要么摇身变作一只小蜜蜂或者别的什么都行,以便逃过此劫。我们盼着能有谁路过,救救我们。下午两点半上课,现在才两点不到,只有张疯子和我们孤零零地立在学校门口,我们是羔羊,而张疯子就是老虎,羔羊随时有被老虎吃掉的危险,感觉空气都是静止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以后学到这句话时,我觉得用在当时那场景再恰当不过了。张疯子终于开口了,你们几个当中挑一个去给我找根粉笔,其余人留下来陪我晒太阳。我去,我去,我跑得快。这个时候再没有比我更想逃离张疯子魔爪的了,也不知哪来的勇气跟机灵,朝着张疯子喊了这么一嗓子。于是,倘若那天你也在场,便会看见一个个头不高,身穿黄色碎花短袖,蓝色校裤看上去略微显得有些局促,趿拉着他母亲给他新买的透明凉鞋的小男孩,在兴隆中学的校园里风一般地跑来跑去。

“安全责任重于泰山,人民利益高于一切”“安全人人抓,幸福千万家”“实行计划生育是基本国策”“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学校是我家,绿化靠大家”“保护环境是每一位公民应尽的责任”,在接过粉笔之后,张疯子在兴隆中学校门口的空地上迅速而规范且排列整齐地写下上面我们看到的这些标语。现在我们有理由相信,张疯子以前肯定是上过学的,而且我们也有理由怀疑,他到底是不是真疯。看了张疯子写的粉笔字,就难怪大人们在教训小孩写字时,为什么总是说,你看你写的这个鸡脚叉,人家张疯子写的都比你好十万八千倍。我后来就不怕张疯子了,但我必须随身带着一根粉笔。现在不带粉笔了,改带签字笔,或许有张疯子的缘故在里面。

现在你来大柳树街,是遇不到张疯子了,不是说大柳树街的天空不像从前那样万里无云,艳阳高照,现在依然还能感受到鸟语花香,而且兴隆中学的学生也比以前多了数倍,而是说张疯子去了离大柳树街六七里路的康民精神病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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