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莫和他的新表

小莫，小莫。平日里如果有人问我，大柳树街谁跟我最要好，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说是小莫，但就在刚刚我反悔了，因为我那么大声地叫他，他都不回应我，他肯定是听见了的，离我有一条街还远的张阿姨家的大黄狗都听见我在叫小莫、小莫，配合着朝我汪汪叫个不停，小莫他会没听见？我正生小莫的气。小莫从我面前飞快跑过时，我看见他脚上的人字拖鞋少了一只，具体说来，应该是左脚上那只，不过他跑得太快，兴许是右脚上的那只也说不一定。这个死小莫，着急去投胎啊。我话还没说完，就看见小莫他爹举着一只人字拖鞋追着小莫，带起一阵煤矿工人特有的肥皂水气味从我身边跑过。边跑嘴里边嚷嚷，吴小莫，你给老子站住，不站住，等老子抓着你，不打断你的狗腿。按理说，应该是打断小莫的人腿，怎么是打断他的狗腿呢，小莫他老爹真傻，自个骂自个。现在我不生小莫的气了，开始有些担心他会被他那个谢了顶的爹抓住，我恨不能大声喊出来，小莫，加油，快跑！我没喊出来，主要也不敢喊，只是双手紧紧握住放在腰间，就像在运动场上为选手们加油呐喊那样一上一下移动着。

小莫带了块新表来学校，第一时间就找到我，要与我分享，这也印证了我俩关系要好，不枉我逢人便说小莫是我最好的朋友。看到没有，新表，我妈给我买的。小莫稚嫩的脸上不无炫耀地对我说，一边说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块崭新的表，猫着腰递到我手里。大人的表都是戴在手腕上，而小莫的新表却是挂在脖颈上，一条银晃晃细长的表链连接着橡皮大小的机械表。我连哄带骗，说什么等会儿回家拿我母亲昨天买的冰袋给他吃，他才肯从脖颈上摘下表链，把整只表递给我。不怪小莫要跟我炫耀，这表确实新奇，握在手里还有小莫身体的余温，阳光洒在上面，泛着银白且耀眼的霞光。我也跟母亲提过想要一块新表，可碍于母亲的勤俭，最终与母亲妥协，答应母亲想出的折中办法，给我买几袋冰袋天气热的时候吃。你妈要是我妈就好了。把小莫的新表拿在手中把玩时不经意间我就说出了这句话。我妈可就我这么一个儿子，你别做梦了。说着小莫把新表从我手中拿走，我看见表面时针正指着“2”，分针指着的是“3”还是“4”，没看清。

小莫，小莫。铁路尽头传来几声尖利的喊声。放了学，小莫跑到我们班门口，神秘兮兮地说是要带我去个新鲜的地方玩，上次他表哥二虎带他去过一次，离大柳树街有点远，两个人相跟着有个照应。谁让我跟小莫是好朋友呢，去吧。这不，小莫的母亲找来了。

小莫带我去的地方在矿业路，离他父亲老吴和我父亲上班的兴隆煤矿不远，但隔了大柳树街十来分钟路程。上次小莫跟他表哥二虎就是来这边抓鱼的，说是铁路边上的阴沟里有咕嘟鱼，成群结队的。我还纳闷上次小莫带去学校的那几条咕嘟鱼哪来的。这里的铁路主要用于运送兴隆煤矿的煤炭去外地，不做客运使用，有时候来得巧还可以一睹铁青色的火车车厢芳容，我们来的时候只远远听见匡次匡次火车驶离站台的声音，徒留一个乌漆墨黑的火车屁股给我们。小莫不关心火车是去是留，他关心的是铁路边上阴沟里的咕嘟鱼。快来帮我呀，看火车给你看傻了呀。小莫迫不及待地从书包里掏出偷偷从家中带来的水瓢，把路上捡的塑料袋朝我摇了两摇。就这样，我提着装了半袋水的塑料袋在铁路边跟着小莫，小莫东一瓢西一瓢地在阴沟里捣鼓，每打上一瓢水，总要拿他那对跟他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单眼皮下的小眼睛仔细瞅瞅夹杂着淤泥、水草，时不时还有几只烟蒂的水瓢，看里面是不是有咕嘟鱼。

我的表丢了。小莫脸上显现出惊愕。别逗了，谁不知道你妈给你买了块新表，要抓鱼就好好抓鱼，别一惊一乍的。我以为小莫是在故意跟我开玩笑。真的，你看。小莫想从怀中掏出新表，但只剩下银晃晃的表链空落落地悬在半空，不知道新表什么时候不翼而飞。你妈知道了，不把你打个半死。看见小莫慌了神，我也跟着替他着急。那天从铁路边走过的大人，无不惊讶那两个孩子挽着衣袖在阴沟里到底是在找寻什么。

随着几声尖利的喊声，小莫的母亲出现在铁路尽头。过了大柳树街，再径直走便是矿业路，矿业路的尽头正好是运煤铁路铺设的源头，小莫的母亲这时候就从那，边喊小莫的名字边走过来。虽然隔得远，但还是可以看见小莫的母亲手里拿着一根不知从路边哪棵树上折下来的树枝，待离得近了，才看清是大柳树街特有的柳条。你个死小莫，放学不知道回家，跑这么老远来玩，让老娘好找啊。说着小莫的母亲，握着柳条作势就要来打小莫。大柳树街的妇女大体都是一样，男人在兴隆煤矿上班，她们待在家里洗衣做饭带孩子。也许是刚做好饭见小莫还没回家，连围裙都没换下就出门找小莫来了。妈，别打我，我表丢了。小莫抬手去挡住他母亲没打下的柳条，眼泪就不争气地从眼窝里喷涌而出。

后来，小莫的母亲回家拿来洋铲，还带来两个苹果，我吃了其中一个。小莫的母亲让我先回家，免得我父母担心，但我觉得小莫的新表是因为我们一起到阴沟里捞咕嘟鱼才丢的，我有责任跟他娘俩一起找表。小莫和我回忆着他之前蹲下去舀水的地方，小莫的母亲就挨个用洋铲在我们指认的地方铲起一铲带水的淤泥倒在铁路边上，用她自己带来的原意用来教训小莫的柳条仔细地在淤泥里辨认，希望找到那块新表。刚才从铁路边走过的大人如果再走回来，此刻恐怕更是疑窦丛生了吧，之前是两个孩子挽着衣袖在阴沟里找寻什么，现在好了，夜幕降临，变成两个孩子和一个女人前后相跟着，孩子朝着阴沟里指指点点，女人则弯腰熟练地从水里铲起什么，可惜不认识画家，要不倒是一副不错的风景画呢。大概找了半个多小时，小莫的母亲恍然大悟似的起身笑了笑跟我们说，我也跟着你们糊涂了，我是来找你们回去吃饭的呀，走，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