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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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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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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壁老王

九十年代初期,大柳树街很红火,原因在于这里有个兴隆煤矿,四面八方的劳动力都奔这里来谋出路。听小莫母亲说,是因为小莫五个月大的时候在乡下闹肚子,什么法子都想过了,还是治不好,只好到大柳树街来投奔他父亲。于是他们一家就在大柳树街扎下了根。

情况跟他们家相似的还有住在隔壁的老王一家。老王家听说是关岭过来的,一家五口人。也许都是外地来的缘故,较之同其他邻居,两家关系走得最近。

老王刚五十出头,是兴隆煤矿掘进队的一员,除开上班时间穿工作服,闲暇时间爱穿一身老式的中山装,皮鞋也总擦得亮堂堂晃人眼,泡着苦丁茶的搪瓷茶杯走到哪端到哪,就是稀疏的发质让他很烦恼,时不时得伸手挠几下。

“小莫,等下回家跟你爸说让他今晚来我家吃饭,我有事找他商量。”老王边在皮鞋上敲着旱烟嘴边说。

“哦,知道了。”

小莫把刚才在老王家看电视时老王交待的话转述给他父亲听,他父亲白了小莫一眼,“怕不是你想晚上去看电视撒的谎?”

“不信就算!”小莫气鼓鼓地爬在炉盘上继续写作业。

在家吃过晚饭,小莫他父亲就出门去老王家,小莫紧跟着随后也溜出家门。

“他莫叔,就等你了,快坐。”老王见有人推门进来,站起身说。

“我们在家吃过晚饭了,听小莫说你找我有事?”老莫说着看了眼坐在旁边的小莫。

“都说了让你来家里吃晚饭。”老王有些埋怨小莫,小莫吐吐舌头,又看看老莫。

“那喝口酒吧。小广,给你叔拿个杯子过来。”老王朝厨房里的大儿子喊道。

倒满酒,上好菜,几口酒下肚,老王脸上开始泛起红晕,本来就大的鼻子此刻也跟着有了酒意。

“他叔,找你来,是有个事想找你商量商量,你也知道这条街数我两家关系最好。”老王说着还不忘把大拇指竖起来。

“老王,有什么事你就说。”老莫几口酒下肚,话也变得多起来。

小莫觉得他们喝酒人说话没意思,跑到电视机边自己看电视去了,看的是87版的《射雕英雄传》。

“他叔,你侄子要结婚了。”

“这是好事啊!”老莫看着正在一旁吃饭的王小广会心的笑笑。

“不是小广,是小船。”

“不管是谁,都是好事嘛。”

“小广我不操心,他在矿上认识了个女同事,两人现在正在谈恋爱,关系处得挺好。只是小船这孩子……”老王话到嘴边又给生生咽回去。

“老王,有什么事就说,咱们都是老关系了,别扭扭捏捏的。”

“小船把人家姑娘弄怀孕了,姑娘家还他妈跟我一样姓王,你说气人不!”老王像是把卡在脖颈里的鱼刺吐出来一样,长舒了口气。

“小船也太不懂事了,你打算怎么办?”

“不是没办法嘛,所以让你过来帮着出出主意。”

一阵沉默,气氛一下子变得很尴尬,就连小莫也回过头来看他们。

“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吗?对方父母知道这事不?”老莫开口说。

“打听清楚了,是仁义路一家卖包子的女儿,跟小船是同学,现在还不敢跟人家父母说明。”

“那家卖的包子挺好吃的,就是有点贵。”小莫听到包子忍不住插了句嘴。

“有你什么事!老王,你有什么打算?”老莫斜了小莫一眼。

“两家都姓王,但我们是外地来的,跟人家应该也扯不上什么血缘关系,我想要不就帮他们把事办了。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跟姑娘家父母开口。这个小杂种现在还在外面鬼混,一点不让他爹省心。”老王说完腮帮鼓得老高,像嘴里含着两个乒乓球。

“是的,既然怀了孕,总不能叫人家姑娘把孩子打掉,那是作孽。是我们孩子犯的错,我们做长辈的得想办法补救。正巧仁义路我有个熟人,要不改天请他一起去姑娘家说说看?”

“请你来算是请对了,来喝酒。”老王热情地招呼老莫。

过了几天,老莫把仁义路的熟人请到家里,让小莫去把老王请过来。小莫母亲做了一桌难得的好菜,几个人吃着喝着就聊开了。

“老李,这是老王,之前跟你提到过的。”老莫指着老王跟老李介绍。

“李哥,给你添麻烦了。”老王站起身与老李热情地握了握手,向老李让了支烟。难得今天老王不敲他的旱烟嘴。

“你的事,老莫都跟我说了,这是好事嘛,只是孩子做的事有点不地道。那边王家我也去过了,女儿大了不由娘,但姑娘父母说得两家大人面谈,不面谈没有诚意。”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老王站起向老李欠了欠身。

几人一边喝着老王从关岭带来的枸杞泡酒,一边商量着带些什么礼品去姑娘家,去了该说些什么不该说些什么,直至深夜老李被老莫扶着送出家门。

老王酒量大,没喝醉,拧着五斤装的酒壶往家走去。

“你倒是睡得着,快起来,我有事跟你说。”老王揭开王小船的被子不让他睡。

“有什么话,明天说不行吗?非得吵人瞌睡。”王小船不耐烦,但还是经不住老王的压力合衣翻身下床。

炉盘上的铅水壶咕咕地冒着热气,这时老王的大儿子上夜班刚回来。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老王端着搪瓷茶杯往嘴里猛灌了一口苦丁凉茶。

“爸,你们还不睡?”王小广提着铅水壶倒水洗脚问老王。

“嗯,有事要跟你兄弟说。”

“爸,有什么事你就赶紧说,说完了我好去睡觉。”王小船伸手贴在炉盘上取暖。

“那天你说你把人家姑娘弄怀孕了,为着这事我求了多少人,说了多少好话,现在好了,你莫叔请他的熟人问了姑娘家父母,定在后天到人家姑娘家去。”

“去干嘛?!”王小船显得很惊讶。

“去干嘛,去给你说亲啊,去干嘛!”

“谁说我要娶她?”

“你不娶人家,你睡人家干嘛?”老王的八字胡被气得变形。

“喝醉了,谁知道谁是谁哦。我还说是什么大事,没别的事,我睡觉去了。”说完王小船起身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坐下!”说着,老王的旱烟杆就打到王小船身上。

“快坐下,听爸把话说完。”王小广倒了洗脚水,抓紧劝说道。

王小船坐下了,但把头扭向一边,不去看他父亲。

“男人得有担当,提裤子走人算什么英雄好汉。”

“你也毕业几年了,成天游手好闲,混吃等死?”

“你有什么想法,你倒是说话啊!”

老王拿他这个小儿子没办法,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就是不争气。

“我拿什么结?”王小船终于还是开了口。

“这个不用你操心,你哥和我这几年上班攒下的应该够了,实在不够,再跟你莫叔他们几个借点。”

“嗯嗯,我现在有两万来块钱,你先用着,不够再想办法。”大儿子接着老王的话头说。

“有钱就好办,没什么事我睡觉去了。”王小船说着起身进自己的房间。

后天下午去姑娘家面谈的时候,起初有些不愉快,姑娘家父母一个劲地数落老王不会教孩子,出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先来跟他们打声招呼,不懂礼数之类,说了一通。不过事先老王是商量好对策来的,带着厚礼来,交谈当中也表现得谦卑,不顶撞姑娘家父母,任由他们倾吐不快。所以总体来说,这次面谈达到老王心中预期的效果。

陆陆续续老王与姑娘家父母面谈过三五次,有时是让老莫陪着去,有时是自己带着大儿子来,经过第一次的不愉快,后面几次面谈也都差强人意,最终把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十八,据说那天是个适合嫁娶的好日子。

老王家房子是当时矿上第一批分配的,不算厨房在内,还剩四间,归置一下还是可以给老王小儿子腾出一间当作婚房使用。所以那段时间如果去老王家串门,根本插不进脚,杂物堆放得满屋子都是。先从最里间收拾出来,把原本贴在墙上的废旧报纸揭下来,往墙上用石灰粉刷过一道,看上去就跟新房子没什么两样,再拦腰往下刷一道天蓝色的油漆,简直好看得了不得,只是气味叫人受不了。如此四间屋子轮次被翻新粉刷过一道,想着是为自己布置婚房,老王小儿子倒也主动,每天忙里忙外,一会儿搬家具,一会儿刷油漆,忙得不亦乐乎。

老王小儿子讲究,之前用的很多半新不旧的家具他不要,说什么既然结婚当然得用新的。这不,原本的单人板床换成了双人席梦思,黑白电视机换成了彩色电视机,还自己买材料做了一套音响,新式沙发也占去客厅一壁江山。总之一句话,能换的都换成最新款式。小莫家这段时间倒是捞着不少好处,看小莫母亲每天乐呵呵的嘴角就知道,老王家换下来不要的家什,她都着急忙慌地跑去说“扔了怪可惜,给我吧。”

辛辛苦苦归置了两个来月,虽说老王的积蓄全部贴到里面,可总算弄出个样子来,为了子女也是值得的。等这边把结婚的事宜准备妥当,老王就坐班车回关岭老家接乡下的媳妇和二儿子去了。

可巧这时候就出了大事。

中午些时候,大柳树街的两名民警在接到报案第一时间就前往老王家。一位干练的男民警负责询问,稍显稚气的女民警负责做笔录。

“什么时候发现家里被盗的?”男民警问。

“就是今早起床的时候,打开客厅门一看傻眼了,立马打电话给你们。”老王的小儿子说。

“家里丢失了什么物品?”男民警问。

“结婚用的家电都被盗了。”老王的小儿子说。

“具体都有什么?”男民警问。

“彩色电视机、VCD、功放、音响、洗衣机,还有放在电视柜里面的500块钱和打算结婚用的三金首饰。”老王的小儿子跑进客厅再次确认了之后出来说。

“昨晚几点休息的?”男民警问。

“昨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在家里喝酒,玩到很晚,大概十二点过吧。”老王的小儿子边回忆边说。

“都有哪些朋友?”男民警问。

老王小儿子张三、李四地说了朋友的名字。

“睡着了之后听没听到什么响动?”男民警问。

“因为喝了酒,睡得很熟,没听见响动。”老王的小儿子说。

“好了,你确认一下笔录有没有问题,没问题签个字。”男民警说。

老王小儿子在笔录上签了字,送两位民警出门的时候还不忘记说一声“麻烦你们了!”

“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这段时间别走远,到时候我们好找你。”男民警说完跟女民警招了下手。

老王大儿子下班回来,电话给老王报告家里失窃的消息,电话那头老王咬牙切齿地骂那些挨千刀的盗贼,又骂他那个不争气的小儿子,连个家都守不好。

老王是失窃之后第三天回到大柳树街的,失窃案还没有告破。

“爸,怎么办?!”老王小儿子怯懦地问老王。

“没办法,钱都花光了,当初叫你省着点花,现在好了。”老王说完像是口干难耐,端起他的搪瓷茶杯咕嘟嘟一大口把大半杯茶水一饮而尽。

可以明显看到老王小儿子脸上青一阵紫一阵,从没见他如此狼狈过,想再说点什么又开不了口。

“老王,我把之前的黑白电视机抱回来,还能用。”老莫开口说道。

“送出去的东西怎么好再要回来,再说光有个电视机也不顶事。”老王连忙对老莫摆摆手。

“爸,我那还有两万多块钱,先用着吧?”老王大儿子说。

听见这么说,老王小儿子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一会儿看看老王,一会儿看看他哥。

“你那钱,我原本不打算用,得留着给你自己娶媳妇,但现在这情况不用也不行了,算爸给你借的,哈?”老王沉思了好半天喃喃说道。

“爸,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哪里急先救哪里。”老王大儿子不无感情地说道。

忙活了几天,之前失窃的家电物什算是补齐了,只是档次掉了一大截,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失窃风波算是告一段落。

来年的三月十八如期而至,但见到老王的媳妇和他的二儿子是在这几天前。老王的媳妇,不像老王那么多讲究,一身干净朴素的农村妇女打扮,脚蹬方口蓝色的自制布鞋,年级跟老王差不多,可能常年在乡下做农活的缘故,要显老些。老王的二儿子,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大头,不用猜就知道他头很大。初次见面,就给人一种本分憨厚的印象,逢人就拿出他胸前衣兜里的“男子汉”牌香烟让给别人。

老王的媳妇是个言语不多,勤劳能干的乡下妇女,几天时间里就把小儿子结婚需要准备的烟酒、菜水等大小事宜处理妥当。

三月十八这天,大柳树街热闹非凡,迎亲的、贺喜的、帮厨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穿红着绿,喜气洋洋。新娘躲在婚房里大家争着去看,闹的闹、叫的叫、哭的哭、笑的笑。新郎被老王拽着挨桌敬酒致谢,等酒席散了,昏的昏、醉的醉,好在大家都住在大柳树街附近,走几步就到家,也没闹出什么洋相。

婚礼圆满结束,大柳树街回归平静,老王家也回归日常。

老王的媳妇和二儿子大头是在婚礼结束后一个星期回关岭老家的。老王再有两年也就退休了,退休之后打算回关岭老家。

老王家的生活就像一汪没有波澜的湖水,没什么风吹草动,倒也平静安稳地度过了两年。

岁月在人身上留下什么,谁也不知道,只知道老王退休了打算回关岭乡下老家颐享天年,老王小儿子的女儿现如今已有一岁半,开始东跑西窜,伸手要东西吃了。

这几天老王的小儿子跟儿媳妇正在闹离婚,离婚的节点在小孩,两人都想要孩子。

“你要孩子,你拿什么养她?”说话的是老王的儿媳妇。

“你别管我拿什么养,反正不会让她饿着。”老王的小儿子反驳道。

“你成天除了喝酒,好吃懒做,你还会干什么?喝了酒还不让人省心,这大柳树街谁人不知道你们老王家有个酒疯子。”老王的儿媳妇反唇相讥。

老王小儿子跳起来想给他媳妇一个大嘴巴子,被老王一声喝住:“人家说错了吗?!看给你能耐的。”

最后看见老王小儿子的时候,是在大柳树街小莫家,进门就要喝酒。

“婶娘,倒杯酒给我喝嘛。”老王小儿子闻着身上没有酒气,但听他讲话口齿已经不清。

“婶娘,你说当初要是我没有结婚,日子会不会好过些?”

“婶娘,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

小莫的母亲开始同情老王,老王退休回关岭老家,把退休金留给了小儿子,没想到小儿子这么不争气,听说前些日子老王得病去世了,哎,老王这辈子是作了什么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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