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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江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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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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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云

1

“我明天下午五点过的火车,算好时间,记得到车站来接我。”

晚上十点来钟,陈淑芬给赵大有发了这条短信,心里似乎预感到什么,但她不敢往下想,洗漱完毕就早早躺下。

“叮铃铃”,陈淑芬被早晨六点半的闹钟吵醒,由于昨天夜里翻来覆去睡不踏实,现在头脑还有些发昏。陈淑芬揉着眼睛,翻看手机短信箱,手机信息还停留在昨天夜里的状态,没有新消息进来。

七月的温州已经很热,虽说现在还是早晨,窗户完全打开,电风扇昨天夜里就开着,但陈淑芬还是热得浑身冒汗。

冲过凉水澡,陈淑芬没有像平时那样换上工作服,而是换上前几天在商场买的一条淡青色印有碎花的开肩长裙,因为早在半个月前她就跟主管递了辞职信,打算今天去店里结算工资。

陈淑芬才二十出头,平时不怎么爱打扮,今天只不过简简单单地换上一袭长裙,让绸缎似的长发,在后背随意流淌,走在大街上,回头率就挺高。到店里结算好工资,她便朝着临近的商场走去。到外面打工快五年了,陈淑芬除了上班,就是在出租屋睡觉,很少到商场闲逛,她觉得踏出门坎就得花钱,以后回六盘水要用钱的地方多的是,还不如把钱省下来。

在商场逛了个把小时,感觉没什么适合自己,唯独给赵大有挑了件名牌格子衬衫。当初他们俩刚认识的时候,赵大有穿的就是格子衬衫,那份帅气陈淑芬出来这么些年一直记得。原本想给赵大有再买双皮鞋的,一来价格太贵,又怕买了不合脚,回去之后不好退,就没买。

太阳晒到头顶的时候,陈淑芬在出租屋楼下快餐店里点了份炒饭,吃饭的空档她拿出手机,手机屏幕上还是没有新消息进来。

吃过午饭,回到出租屋,陈淑芬开始收拾行李。说是收拾行李,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出门打工,经常换地方,能用房东家的就用房东家的,很少添置家具,也就是几身换季的衣物。所以她把给赵大有买的名牌格子衬衫放进行李箱,也就算是大功告成。

“下个月回来吧,有些话,我想当面跟你说。”因为工作原因,陈淑芬跟赵大有保持联系,但不是经常联系,这是上个月赵大有发来的信息。

陈淑芬想知道赵大有会跟自己说什么,问赵大有,他也只是说有些话得当面说。

“嘻嘻,你还弄得挺神秘。”陈淑芬心里幻想赵大有是打算跟她求婚,求婚当然得当面说才合适。

陈淑芬这些年出门打工挣的钱,多数都寄回去给赵大有,赵大有是个实诚人,陈淑芬信任他。

赵大有话不多,但总能温暖到陈淑芬的心:

“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别饿着冷着累着。”

“想你,没日没夜地想你。”

每次看到这些话,陈淑芬心里总是暖暖的,这些话就像秘窖里的酒,越陈越香,让她觉得在外面受的苦累都是值得的。

2

火车准时从温州站驶出,由东向西一路飞驰。

没有直达六盘水的火车,得在金华站转乘,陈淑芬一个人拧着半人高的行李箱在车站过道里上上下下,还是略微显得有些吃力。

等挤上去往六盘水的火车,安顿好已是子夜十分。夜里,陈淑芬做了个梦,一个美好的梦。梦里,阳光显得格外柔和,在他们初次相遇的村头水井边,赵大有穿着她买的格子衬衫,头发打理得服服帖帖,嘴角上还可以看见特意刮过的痕迹,笔挺地站在她面前,满脸的柔情蜜意。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说话,两人紧紧地依偎在一起。

等第二天醒来,已经进入贵州境内。

贵州多山,层峦叠嶂,所以隧道也多,夜里不觉得,白天坐在火车里就忽明忽暗,耳朵和眼睛得有一段时间才能适应。

简单洗漱过后,陈淑芬吃了桶泡面,靠着窗发起呆来。

六盘水三四月间,早晚的天气还在有些凉意,陈淑芬和赵大有约着在村头的大槐树下,找了块背人的石墩坐着,赵大有搂着陈淑芬的腰,陈淑芬依偎在赵大有的肩上,这样会暖和一些。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有什么打算没有?”赵大有搂着陈淑芬的腰问。

“感觉生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以往也没怎么过,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没有?”陈淑芬抬了一下头继续依偎在赵大有肩上说。

“这是我们在一起后,你的第一个生日,我觉得很有纪念意义,得好好考虑一下。”赵大有把陈淑芬搂得更紧了。

“是啊,去年你大学毕业回来,我们在村头的水井边遇着到现在也快一年了。”

“得感谢那天我妈让我到水井边挑水,要不也遇不着你。”

“我经常去那里洗衣服的,只是你上学,不常在家。”

“以前也偶尔见面,但就是那天看见你在那洗衣服,不知怎么的,就觉着你很美,你说奇怪不奇怪?”

“那是以前你只顾着上学,没心思搞对象,一心只在书本上。”

“哦,对了,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问你。”陈淑芬接着说。

“什么,你问。”

“说真心的,你看上我哪里?”

“这个问题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怎么还问?”

“我感觉心里不踏实,你堂堂一个大学生,有知识有文化怎么就看上我了。”陈淑芬滴溜溜转着那对黑葡萄似的眼睛看着赵大有。

“感情这东西说不明白,反正就是看上你了。而且上了大学也没什么了不起,还不照样得找工作、得吃饭。”赵大有说话的音量明显提高了分贝,似乎以此来证明他对陈淑芬的爱不容置疑。

陈淑芬倒是真被赵大有这句话给说住了,也就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本来生日对我来说没什么,不过你提起,我想到镇上拍张照片留作纪念,你觉得呢?”陈淑芬开始回到刚才的话题。

“好,明天我来接你。”

陈淑芬他们所在的村,离镇上有十多公里路程,第二天一大早赵大有就骑着他父亲的嘉陵摩托到昨晚他们约好的地点等陈淑芬。其实不是赵大有等陈淑芬,赵大有到的时候,陈淑芬已经等在那里了。

“怎么不多穿点,今天这天像是要下雨,当心着凉。”赵大有一看见陈淑芬就开始嘘寒问暖,这让陈淑芬心头一热,跑上前去在赵大有脸颊上“啵”地就亲了一口,算是对赵大有的奖励。

“没事,我不冷,有你在,我就感觉不到冷。”说着陈淑芬蹬上摩托车后座搂着赵大有的腰,一对胀鼓鼓的胸腹紧紧地贴着赵大有的后背。

一时无话,只有风声、鸣笛声和飞驰而过的田野。

镇上的主街呈弧形像张弓展开,店铺就错落分布在弓的两旁,从街头走到街尾不超过二十分钟,今天也不是赶集,所以街面上除了店家,没有几个行人。

“先去吃碗羊肉粉?”赵大有把摩托车停放在邮政所大院内,然后说。

“好的,早上起得早,在家没来得及吃早餐,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两人并排走在大街上,就像一对筷子,赵大有略微高些,但都一样的匀称。陈淑芬扎着马尾,长发高高低低忽左忽右地在她纤细的腰肢上跳跃,虽说还有些凉意,但她穿得很单薄,或许正像她对赵大有说的那样“只要有你在,我就感觉不到冷”。赵大有平日不戴眼镜,骑摩托车的缘故,今天戴着眼镜,倒把他的一对大眼给显小了,穿件米白色的背心,外面套着一件浅灰色的衬衫,显得格外斯文,也不知他们是不是事先约好,要不怎么看着竟会如此般配、协调。

吃过羊肉粉,他们径直往街中间的照相馆走去,照相馆没开门,门板上贴着张A4纸打印的纸条:“有事请联系!电话号码:13808583213。红旗相馆”。赵大有拨通电话,对方说进城去了,要下午点才回来。

“我有个同学在镇政府上班,要不我们先到他那去坐会儿?”赵大有挂断电话对陈淑芬说。

“要不我们还是回去吧,改天再来照也是一样。”

“生日照当然得生日当天照才有意义,我们还是找个地方等等吧。”

赵大有的同学张鹏,两人打小一起长大,小学、初中、高中都在同一所学校,高中的时候还同住在一个寝室,上学那会儿张鹏家庭条件不怎么好,有几次还是赵大有从自己的生活费里挤出一部分,帮张鹏渡过难关,赵大有对自家朋友倒真是没话可说,虽说大学各自在不同的学校,但也常有联系,可以说他们关系很铁。

张鹏在镇政府上班之后,约过赵大有几次,都被赵大有婉言推辞了,要么说没时间,要么借口不在家,其实赵大有内心的真实想法,是觉得张鹏现在大小也是个干部,而自己还待业在家,面子上过不去。今天之所以提议到张鹏那去,一来确实他跟张鹏很长时间没聚,二来也是想在陈淑芬面前露个脸,证明自己还是很有些朋友的。

“您好,请问一下,您知道张鹏在哪个办公室吗?”赵大有满面含笑地对一位从政府大楼楼梯处走来,工作人员模样,怀里抱着一摞文件的男青年说。

“哦,你说小张啊,你找他什么事?”男青年回答说。

“我是他同学,到镇上来办点事,顺道来看看他。”赵大有依旧满面含笑。

“他在民政办,你从这上去,会看见一栋三层高的大楼,他就在一楼右手边的第三间办公室。”男青年边打着手势边说。

“谢谢!”

赵大有朝陈淑芬使了个眼神,两人相跟着顺着男青年所指的方向找到了张鹏。

进门的时候,张鹏正给一对男女青年办理结婚证。

“等我一下,马上办好。”看见赵大有进门来,张鹏有些激动。

张鹏把办理结婚证的资料放进身后的储物柜,然后分别将结婚证递到男女青年手里,这时越过办公桌,上前用力搂着赵大有的肩膀说:“来镇上怎么不提前打声招呼,约你几次你都说忙,今天来有什么事吗?”

“就是来看看你,没别的事。”赵大有显得很高兴。

“这是嫂子吧?快坐。”张鹏看着跟在赵大有身边略微显得有些拘束的陈淑芬,指着办公桌前的一把靠背椅子说。

“不用管我,你们聊。”陈淑芬微笑着回答。

“大有,你好福气啊,找着这么个漂亮嫂子。”张鹏故意将声音提高了说,深怕陈淑芬听不见。陈淑芬的脸,唰的一下红得像八九月份的石榴。

“她也是我们村的,叫陈淑芬,之前你们没见过?”赵大有被张鹏这么打趣,赶紧给他们相互介绍。

“常年在外读书,有好些人都不认识。”张鹏也有些不好意思。

“你在这负责些什么工作?”赵大有开始转移话题。

“民政的工作业务很多,三两句说不清楚,反正生老病死我们都管。”

“可以啊,当大官了。”赵大有脸上透着羡慕。

“为人民服务!”

赵大有跟张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好朋友就是这样,即使很长时间没聚,等见了面总有说不完的话。

这时有几位群众进来找张鹏办事,赵大有知趣地起身,准备离开。

“大有,中午我就不管你们了,待会儿还得到村里面去一趟,下午我们一起吃个饭,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这次无论如何也别推辞。”张鹏把赵大有送到门口说。

“再看吧,办了事,时间早的话我们就先回去。”

“别推辞,先不跟你说了,一会儿电话联系。”张鹏说完转身走向办公桌办理业务去了。

等走出张鹏办公室的时候,迎面遇见邻村的李小花,她正挽着一个梳着大背头的中年男子走来。如今的李小花打扮时髦,浑身珠光宝气,戴着一副墨镜,如果不是她先跟陈淑芬打招呼,陈淑芬一时半会儿还没认出她来。李小花跟陈淑芬是初中同学,上学期间两人总是形影不离,因为人长得漂亮,很受班上男同学的欢迎。

“淑芬,你们也是来办结婚证的?”李小花抢先一步跟陈淑芬打招呼。

“不是,我们顺道过来看大有的一个老同学。”陈淑芬说着指了指身边的赵大有,算是给李小花介绍她男朋友。

这时中年男子从衣兜里摸出一包软装中华,因为手短而肥胖,显得不是那么灵活,朝着赵大有递了一支烟。

“谢谢,我不会。”赵大有客气地说。

“我们打算下个月初八举办婚礼,今天来办结婚证。”李小花一脸甜蜜地笑向众人。

“恭喜恭喜,到时候去喝你的喜酒。”陈淑芬说。

“那我们先去办证了,有时间再聊。”李小花说着又挽着中年男子的手扭着腰朝民政大厅走去。

李小花前些年因为跟男朋友闹分手,曾找陈淑芬哭诉,说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底下没有一个好男人,自己再不找男朋友了。今天看见李小花如此幸福,陈淑芬也是真心地替她感到高兴。

“这种朋友还是少交往的好,免得把你带坏。”等李小花和中年男子走远了,赵大有说。

“怎么这么说别人,个人有个人的追求嘛,只要幸福就好。”陈淑芬反驳说。

“年纪轻轻的嫁什么人不好,嫁个老男人,不是图人家钱图什么!”赵大有说话的语气有些阴阳怪调。

“那我图你什么?”陈淑芬笑着去拉赵大有的手说。

“我没什么可图的,我只是真心对你好。”赵大有也感觉自己有些咸吃萝卜淡操心,“我们去街上逛逛吧,说不定照相馆老板提前回来了呢!”

3

“叮铃铃”,陈淑芬被一阵电话铃声拉回现实,是李小花发来的信息。

“上车了吗?到哪了?”陈淑芬回来前给李小花说过自己要回家的消息。

“进入贵州了,到哪不清楚,车上昏昏沉沉的。”

“有人去车站接你没有?”

“我给赵大有说过。”陈淑芬没跟李小花说实话,没说赵大有没回她消息这事。

“你看我现在孩子都快上幼儿园了,你们俩的事到底有没有个准信?”

“赵大有这次让我回来,应该就是跟我说这事吧,不等也等了几年,急也急不来。”李小花是个急性子,陈淑芬半是安慰自己,半是不想让李小花担心。

“你男人真墨迹,电话里三言两语说清楚不就好了。”

“他说电话里说不清楚。”陈淑芬如实回答。

“我家那位出差了,我还带着孩子,要不我到车站去接你。”

“不用,你忙自己的事,我又不是不认得回家的路。”

“我怕你被人拐跑了。”贫嘴是李小花的拿手好戏。

“要跑,我也跟你跑,你要不要我?”陈淑芬也跟着李小花贫嘴。

“要要要,怎么不要,大美女都不要还要什么。不跟你说了,孩子在闹,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好。”

李小花自从嫁到县城,很少回镇上,也就只有逢年过节才偶尔回一趟。她们俩关系好,是因为有一次李小花的母亲突发阑尾炎,李小花跟她老公到厦门旅行去了,即使坐飞机也赶不及回来,没办法只好找到陈淑芬。陈淑芬也是个实诚人,忙里忙外,先是找车接送李小花的母亲到镇上的卫生院,卫生院的医疗设备不足以动手术,只好又随车护送李小花的母亲到县城大医院,起起落落照顾了李小花母亲三天两夜,直等到李小花从厦门赶回来,她才回的镇上。也就是因为这件事,李小花觉得陈淑芬是个值得深交的人,打那以后有事没事经常联系陈淑芬,不是约她到美食街吃大餐,就是约她到美容院做美容,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简直达到无话不说的地步。

有那么一次,两人去吃海底捞。

“淑芬,什么时候结婚啊?我可等着喝你的喜酒。”李小花夹着一份鸭肠说。

“喝酒?!一瓶子盖啤酒就可以把你熏倒,你还喝酒。”陈淑芬边说边笑出声来。

“哎呀,跟你说正经的,你又跟我贫。”李小花一本正经地说。

看见李小花认真的样子,陈淑芬也陷入沉思。

“不知道,大有没跟我提,我也不好问。”陈淑芬也认真回答。

“这赵大有也是,你说你们都谈几年了,结不结给个准话,大姑娘都等成老婆子了。”说着将一只煮熟的河虾夹到陈淑芬面前的碟子里。

“最近大有在忙着看书复习,我看他的意思也是想先考个稳定工作。”陈淑芬忙着给赵大有找理由。

“不是我说你,他赵大有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对他这么死心塌地的。他要不跟你结,我给你介绍几个高富帅?!”说话的同时,做往陈淑芬嘴里倒可乐的动作,意思是她也想给陈淑芬灌迷魂汤。

“快吃快吃,吃都堵不住你的嘴。”陈淑芬心里其实也犯嘀咕。

火车以一百二十公里每小时的时速在高山河谷、桥梁隧道间飞驰,正如此刻陈淑芬的心情一样,她的心早已飞回日思夜想的赵大有身边。

去镇上拍生日照那天下午,准确来说是下午三点四十分的时候,他们终于等到了照相馆老板前来开门,在此之前,陈淑芬和赵大有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走,逛逛街面上那间门可罗雀的服装店和门面不是很大却是镇上唯一的百兴超市,以此打发漫长的等待时光。

“照什么相?”照相馆老板粗声粗气地说,像是谁打扰了他冬眠。

“我们打算照张生日照。”赵大有温和地说。

“谁照?”

“她。”说着赵大有用手指了指身边的陈淑芬。

照相馆老板似乎这时才看见陈淑芬,眼前一亮,态度也缓和了不少,面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哦,3寸的五元一张,6寸的十元一张,塑封的话另加两元,你们照多大的?”照相馆老板一边说,一边拿相应的尺寸给陈淑芬作比较。

赵大有准备付钱的时候,照相馆老板不忘招揽下生意:“你们要的是两张3寸加塑封,一共14元,我看你们俩还没结婚吧?如果加照一套结婚证照8元,算你们便宜些,总共收你们20元,怎么样?”

刚才去找张鹏的时候,他们也看见前去办理结婚证的青年男女拿着户口本、身份证和3张2寸红底的结婚照,想必结婚照也是在红旗相馆这里照的。

看赵大有跟陈淑芬愣在那里不说话,照相馆老板接着说“你看你们今天穿得多有夫妻相,而且人又显得特别精神,照一套吧,结婚的时候用得上。”

“结婚的时候用得上。”这句话无疑打动了他们。他们俩谈了这么长时间的恋爱,何尝没想过结婚,私底下两人因为对结婚的憧憬不知对彼此说了多少甜言蜜语、山盟海誓,结婚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他们恋爱长跑途中结下的最理想而甜美的果实。

“好,我们照。”赵大有和陈淑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

怀揣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赵大有和陈淑芬牵着手走出了照相馆。这时天空较之前阴沉了许多,雨随时都有可能下下来。

正当他们谈论是否准备返回村里时,赵大有的手机“嘟嘟”地响起来,来电正是张鹏。

“我忙好了,你们在哪?”张鹏说。

“我们也刚办好事,准备回村里。”赵大有说。

“今天就别回去了,难得有空聚聚,晚上我安排。”张鹏说。

赵大有转过头看着陈淑芬,意思是让她拿个主意。陈淑芬看看天色,又看看赵大有,一副无可无不可的模样。两人相视一笑,算是达成默契。

“那好,我们在邮政所门前等你。”赵大有回答说。

吃饭的地点选在镇上有名的“柴火鸡人家”,除了张鹏之外,一块聚餐的还有张鹏的几位同事。张鹏一一给他们之间做介绍,相互之间热情地握手,就像交往了几十年的老朋友。

“你太破费了,我们打算办点事就回去的。”赵大有站起身来,端着一整杯啤酒敬向张鹏,然后一口干了。

“大有,你太见外了。今天来办什么事?”张鹏也喝干了杯中的啤酒。

“淑芬今天生日,我们来留影纪念。”赵大有说话的时候,还不忘柔情地看向身旁端坐的陈淑芬。

“看来还得感谢我嫂子,不是嫂子生日,我们哥俩还没机会好好聚聚,来,嫂子我敬你一杯!”说着张鹏屁股从座椅上挪开,走到陈淑芬身边,恭恭敬敬地向陈淑芬敬酒。

“你嫂子她不会喝酒,我替她喝。”赵大有也站起身和张鹏面对面说。

“嫂子不会喝,吃口菜、喝杯茶也行,这是兄弟的一点敬意。”张鹏说着又笑眯眯地转向已站起身来的陈淑芬。

陈淑芬连忙端起桌上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茶水,口里不住地说“谢谢”。

张鹏的几位同事这时也起身,挨个向陈淑芬敬酒。餐桌上听得最多的或许就是“生日快乐”“谢谢”这类的话语,气氛很融洽,也很热闹。

吃罢晚饭,走出“柴火鸡人家”的时候,大家都还保持着清醒,只是偶尔走路,会踩上前面人的脚后跟。黑夜从密林处升起,争先恐后地朝着街道拢来,街面上的路灯似瞌睡人的眼,伴着微凉的清风,一行人相跟着走到镇政府前面的三岔路口才分手。

“那我们回村里了。”赵大有手搭在张鹏的肩上说。

“回什么!喝酒不开车,开车不喝酒,我们要遵守交通法则。”张鹏也把手搭在赵大有肩上说。

“没事,大家都清醒着呢。”

“眼看这雨就要下下来了,不喝酒还好,喝了酒又下雨你们如果回去,路上我不放心。”张鹏一脸真诚地说。

三四月的天气,雨说下就下,还没等赵大有他们走到邮政所停放摩托车的位置,大雨就稀里哗啦地下下来。张鹏劝说赵大有不听,只好叮嘱陈淑芬路上帮忙看着点,别让赵大有开快车,到家的时候记得让赵大有给他回个电话,也就自个往宿舍方向离开了。此刻,只有赵大有和陈淑芬两人猫在一家“兴隆住宿”的房檐下躲雨。

“这雨看来一时半会下不停了。”陈淑芬盯着街面上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梨花说。

赵大有转过身看着“兴隆住宿”竖在店门口五彩斑斓的霓虹灯,思量良久说:“今晚我们住这吧,现在回去路上不安全。”陈淑芬不置可否。

窗外的雨声,显得有些狂躁。按理说外面下着雨,又是三四月的天气,身体应该感觉到凉意才是,但在这狭小的房间里,赵大有和陈淑芬两人分明觉着身体里有股莫名的燥热,呼吸也变得急促,两人相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那一夜,陈淑芬人生中第一次完全属于一个男人,属于那个她爱着,同时也爱着她的男人。

那一夜,注定无眠。

那一夜,人世间最美好的誓言,透过身体,在他们彼此心灵的最深处绽放。

那一夜,爱情找到了归宿。

4

陈淑芬拉着行李箱走出站台的时候,天空正下着毛毛细雨。火车快要进站的时候,陈淑芬拨通赵大有的电话,但响了几声过后,传来服务台的女声“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陈淑芬心里想着:“难不成大有他想给自己一个惊喜,已经等在站台外了?”这赵大有平时就爱搞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来哄陈淑芬,陈淑芬也爱吃他这一套。想着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行李箱都快被陈淑芬拉得飞了起来。

站台外,来来往往的旅客挤满了广场,行色匆匆,深怕赶不上自己所乘坐的列车。陈淑芬试图在人群中找到赵大有,也想过赵大有会突然从身后抱住自己,但是她既没有发现赵大有的身影,回过头来也只是看见来来往往旅色匆忙的陌生人。这一刻,她感受到了孤独、委屈,眼圈突地红成落日下的夕阳,若不是强忍着泪水,毛毛雨都没她的泪水来得汹涌。

“叮铃铃”,陈淑芬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她慌忙放下行李箱,心想赵大有总算还有点人情味,知道打个电话过来,等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才看清楚手机屏幕上来电对象不是赵大有,而是李小花。

“怎么半天才接电话啊,你在哪?我在出站口前面的停车场等你半天了,下着雨,带着孩子,我没下车。”李小花风风火火地说了一通,陈淑芬这才回过神来。

“我也刚下火车,出站的人多,我还在后面,你不是忙吗,怎么有时间来接我?”陈淑芬收拾好情绪。

“不多说了,我在停车场等你,车牌你知道的。”李小花一边哄着哭闹的孩子,一边将电话挂断。

从出站口到停车场不过几十米的路程,陈淑芬却觉得这段路遥遥无期,心里有成千上万的问号,所有问号都是关于赵大有。

看见陈淑芬拖着行李箱慢慢吞吞地从出站口走来,李小花闪了几下车灯,意在提醒陈淑芬她所在的位置。

放好行李箱,陈淑芬坐上副驾驶室。

“怎么,有什么打算没有?”李小花问陈淑芬。

“没有。”陈淑芬原本是打算赵大有来接自己,然后两人找家夜食店随便吃点,明天早上坐班车回镇上,可现在所有打算都变了。

“没有就好办了。一会儿到家你先带宝宝睡觉,其他的你就不用管了。”李小花转过头向坐在后排上的保姆说。

保姆把车停好,上楼来把宝宝带去睡房,此刻,偌大的客厅就只剩下陈淑芬和李小花两人。大理石茶几上摆满了各色果盘,两只高脚杯里流淌着新开的红艳艳的高档红酒,她们俩并排坐着,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赵大有的事,你听说了没有?”李小花摇晃着高脚杯,注视着杯中红酒泛起的酒花问陈淑芬。

“他怎么了?”陈淑芬一脸疑问。

“看来你还不知道,你真是太傻了。”李小花说着有些气愤。

“别绕关子,有什么你就说。”陈淑芬也急了。自打准备回来到现在,她都没联系上赵大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要有心理准备,要不然我不敢跟你说。”李小花下意识地看了陈淑芬一眼。

“你说,难道天还会塌下来不成。”陈淑芬说。

沉默了许久,李小花剥开一只新鲜的荔枝放进嘴里,又拿起一只递给陈淑芬。

“赵大有他要结婚了,就在下个月初六,我也是刚听说。”说完李小花有些懊恼自己,或许不该告诉陈淑芬这些的,但憋在心里又觉得对不住陈淑芬。

“不可能!”陈淑芬回想起近段时间跟赵大有联系的情形,又觉得自己没有底气说这句话。

近三个月,赵大有都没有主动联系过陈淑芬。陈淑芬工作性质的原因,白天很少有时间跟赵大有联系,但以往赵大有总会恰如其时地跟陈淑芬通电话,说些嘘寒问暖的话。最近三个月,赵大有不但没主动联系陈淑芬,就连陈淑芬给他打电话,总是挂断之后几分钟才又回过来,每次都有不同的理由,陈淑芬也没怀疑,只是觉着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不可能,结婚日子都定好了,还有什么不可能。”李小花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激动了,伸手拉了一下陈淑芬的手接着说:“淑芬,自己想开点,俗话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烂大街。”陈淑芬没说话,似在沉思,似已接受这个事实。下一秒,陈淑芬突地正起身子,摸过放在茶几上的手机,接连打了几个电话,不用猜就知道是打给赵大有,因为是开的免提,电话那头传来的女声显得格外刺耳“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

“淑芬,想哭就哭吧,别憋坏了身体。”李小花说着起身想要抱住陈淑芬,被陈淑芬伸手拦住了。

陈淑芬不是不相信李小花,但没有真正从赵大有嘴里说出,她还是不愿意相信,所以她现在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哭泣。她心里清楚,哭泣并不能真正解决问题,无论如何她得找到赵大有,跟他好好谈谈。

夜静得令人害怕,害怕就此沉寂,黎明不再归来。

在陈淑芬对赵大有无数次的电话、短信轰炸下,陈淑芬的手机总算是收到了一条信息:“明天张鹏在县里开会,开好会他会联系你,有什么话,你就问他吧,他说的也就是我想对你说的。”接下来陈淑芬又是一连串地轰炸,赵大有关机了。“懦夫”两个字发出去时,天也见亮了。

陈淑芬想坐最早的班车回镇上,但又怕回去找不到赵大有。从前她觉得赵大有是这世上最懂得体贴自己的男人,现在给他安一个现世陈世美的名号也不为过。所以等李小花到房间里来约她去逛街的时候,也就满口答应。

对于女人而言,逛街购物或许是她们人生中的一大快事。但就目前的情形来看,陈淑芬无心逛街,时不时地盯着手机看,深怕错过张鹏打来的电话,也许只有张鹏能解开她心中的万千疑问。

在李小花让陈淑芬帮着看看,她挑的一条真丝雪纺印花长裙好不好看的时候,陈淑芬的电话“叮铃铃”地响起来,来电正是张鹏。

陈淑芬在约定的地方找着张鹏。

“好久不见,你更漂亮了。”张鹏首先开了口。

“你也是,更帅气精神了。”陈淑芬随口附和说。

一阵沉默,沉默就像要下暴雨之前的天空,令人感到窒息,也许雨下下来就好了。

“你问吧,大有把你们的事都跟我说了,作为中转者,我知无不言。”张鹏定了定神,抬头看着陈淑芬一本正经地说。

又是一阵沉默。沉默有时是在蓄积力量,有时却又是在释放情绪。

“他们真的要结婚了吗?”陈淑芬问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疑问。

“是的,婚礼定在下月初六。”张鹏淡淡地说。

昨晚上赵大有说过,张鹏是他的代言人。现在张鹏肯定地答复了陈淑芬,她也就不再怀疑了。人也许就是这样,对未知的东西常抱有恐惧心理,一旦面临现实时,又显得格外冷静。陈淑芬此刻幻想破灭,非但不哭不闹,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笑意,一边点头一边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很好、很好。”

天气显得异常闷热,行人不多,三三两两地走过陈淑芬他们身边,也许是感觉到气氛不对,时不时地就有人回转头来看着他们,希望能从他们的表情或者言语上探听出些许秘密。但陈淑芬和张鹏两人都面无表情,也没有对话,静默着坐在长亭下的石凳上。

“大有希望你不要太过伤心。”张鹏打破僵局。

“为什么?”陈淑芬眼里充斥着愤怒,一时间她似乎将张鹏看作了赵大有。

“什么为什么?”张鹏看着陈淑芬的眼神,心里有些发怵,同时也替她感到难过。

“赵大有为什么要跟其他人结婚?”刚冷静下来的陈淑芬,此刻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张鹏果然如他之前说过的,对陈淑芬知无不言。

这一切都得从半年前说起。半年前,赵大有还是赵大有,可后来,他赵大有就不是赵大有了。因为半年前,他赵大有还只是一个一文不名的大学毕业生,可后来,他赵大有考上了公务员。这事赵大有也跟陈淑芬提过,当时陈淑芬真心替赵大有感到高兴,赵大有所学没有白费。当时远在省外的陈淑芬还特意买了双蜘蛛王皮鞋邮寄回来给赵大有,希望他去工作的时候能够体面些。赵大有当时心里也只有一个想法,等稳定下来,就跟陈淑芬结婚。

但有时候,事情往往发展得让人无法预料。刚开始,听说赵大有跟陈淑芬好的时候,赵大有的母亲就有些反对,觉得陈淑芬学历低,配不上她的宝贝儿子,但看陈淑芬模样长得标致,腰条身段各方面也还入得眼,也就不置可否,随他们自由发展。如今赵大有考上了公务员,赵大有回家来不必说,就连在单位工作的时候,赵大有的母亲也是时常打电话干涉他和陈淑芬的恋爱关系,这次是说什么都不同意他跟陈淑芬谈恋爱,让他快刀斩乱麻,趁生米还没有煮成熟饭,抓紧时间跟陈淑芬断了恋爱关系。因为这事,赵大有跟他母亲,红过几次脸。可是山石都尚可移动,何况人心。后来生活中又遇着些困难,赵大有一个人实在难得面对生活的压力,最终向生活低了头,也向他的母亲低了头,选择跟本单位的一位女孩结婚。

听了张鹏的话,陈淑芬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一个天大的笑话。当初自己之所以出门打工,为的就是赵大有母亲生病,赵大有要复习考试没办法,自己才跟赵大有商量,赵大有在家好好复习,自己出门打工,挣钱给赵大有的母亲治病,可是现在……

“大有他觉得对不起你,不敢面对你。”张鹏想安慰陈淑芬,但不知如何安慰。

“爱情,原来如此不堪一击!”陈淑芬似笑非笑,眼圈已经通红。

和张鹏分开之后,大雨倾盆而下。

在省外的时候,陈淑芬惦念着故乡的云,因为它令人感到熟悉、温暖、甜蜜,甚而让人充满幻想。可是,云跟人一样,或者说人跟云一样,瞬息万变,令人捉摸不透。

陈淑芬虚无地闯进倾盆的大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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