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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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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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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秧门

开秧门

 

 

多年没有看见开秧门了。当布谷鸟一声声唱欢村里大大小小角落时,当村前老柳树下的秧田翠色浓得逼人眼时,开秧门的日子到了。

开秧门是一年农事中的一桩大事,就像过年过节一样,在吉祥的话语中,大家既欢欢悦悦,又小心翼翼,生怕把秧门开歪了,把一年的希望遮没了。头一天的晚上,全家人聚到一起商量好了,请哪些牛工,哪些人工,哪些帮厨的;划定从哪块大田开始栽插,到哪儿歇晌,再到哪儿收工。捆扎秧把的扎丝早已准备妥当,用竹箬撕成,或是用灯心草剪齐代替,每把100根;拔秧时不必计数,完了一把秧草就是100把青秧。另外,预先准备好的还有第二天早上打尖(充饥)的食品,大多是发粑、蛋糕或者豌豆下挂面。

凌晨鸡叫头遍,主人起床,叫醒孩子,也叫醒牲口。孩子将秧草和装青秧的粪箕扁担送到秧田边上,老黄牯从栏圈里被牵出来,喝足水,吃足草料,套上犁轭,挂上排耖,交给牛工。天大亮,满秧田笑语喧哗,水声荡漾。这时,你站在对岸,隔着老柳树,看到的是一幅晨光下的濡洇写意图:那些翠生生的青秧一株株从泥土里起身,在春水里濯去根泥,在一双双茧手里被捆扎成团,成簇,成垛,白嫩的根须一溜齐地排在一起,像纤纤的玉指,像未及染墨的笔毫,那么急不可耐地要去大田挥洒一轴生命的大手笔。你也可能看见另一幅欢乐的仲春起嫁图:青秧在农人的百倍呵护下,青春勃勃,楚楚动人,俨然一个个青衫翠女,绿裾村姑,现在到了出嫁的日子,她们轻步盈盈,身姿婀娜,满眼春色,满面春风,只等平整的大田把她们接过去,在那里生息繁衍,开花结实,兑现一畴生活的金色预言。

开秧门的热闹,主要体现在拔秧的速度比赛和装秧、抛秧的技术比较上,然而也还有一些习俗的讲究,使这一重大农事活动显得隆重而不可轻率。比如,将秧把抛到大田里去,你务必瞅准地方,万不可将其抛到人身上。从小处看,这是不吉利,这不吉利缘于身上沾了秧水不舒服;往大处看,这就是不文明,对请来的秧工不尊重。我们小时候抛秧,大人总得再三嘱咐,倘或失手将秧把抛到了人家身上,少不得挨顿痛骂,父亲还要亲自向客人道歉。比如,开秧门的这顿饭,自始至终都不能将菜汤舀到饭碗里去泡饭,那样,谓之“泡汤”。你想想,一年辛辛苦苦下来,到了秋收时节,谁愿意让到手的粮食“泡汤”呢!我从来不把它当成迷信,这是世代以来我们祖祖辈辈内心的祈祷和挂念,尤其是农耕文明时代,技术落后,产量没有保证,他们只能这样以真诚勤恳、以谨小慎微来感天动地,来祈求风调雨顺、付出之后有所收获。

开秧门的旧俗已经逐渐淡去,但是“一把青秧趁手青,轻烟漠漠雨冥冥。东风染尽三千顷,白鹭飞来无处停”,这令人喜悦的崭新画面,这骤然而起的乡村风情,依然被乡亲们虔敬地守望着,热切地期待着。尽管眼下土地日渐减少,大田也被改种其他经济作物,农民对布谷的啼唱依然感到亲切,对一年一度开秧门的盛事依然充满情采。一株一株小小的青秧,徐徐起身,双双落下,它们肩挨着肩,手拉着手,染一眉绿风,浴一田渠水,从春耕走到夏耘,从秋收走到冬藏,从我们祖祖辈辈手中的低产歉收走到袁隆平们创造的高产稳产,这一路艰难,一路坎坷,正如我们先辈打开了一道道希望的“秧门”。

开秧门是一个民俗,开秧门也是一个典礼,是泥水中的一场最质朴最真诚的典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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