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春

叶 静

立春，乡下人谓之“打春”；又说，但得打春晴一日，农夫不用力耕田，是谓立春之日晴明，吉兆也。

立春是一个让人浑身筋骨舒展的节气。祖母常说：打春三日，百草发芽。那嫩黄的草芽仿佛就发散在人的毛孔里，一种对春天到来的渴念随着暖暖的冬阳从心里弥漫开来，化作对南山的遥遥瞩望。

每年的春天都是从我家对面的南山走过来的。虽然立春过后，山色并未马上转青回绿，尚须两个月的等待，才能领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早春景致，但是一过立春，南山便罩上了一层淡淡的轻雾，如烟，如缕，那正是古诗里“人在晴岚烟霭中”的朦胧意境。经过了一冬的冷浸寒侵，忽然一声脆响：打春！这“打”字来得响亮，来得干脆，就像用鞭子驱赶了漫漫寒夜，突然迎来满天温煦可人的朝暾，那东方地平线上的太阳露着红扑扑的笑脸，向人们宣告一个摇荡心旌的好消息。

打春又叫鞭春。“春”在古代有实在的形象，即春牛，用泥和草做成，立在谷场上，农民用五彩鞭子敲打它，意味着农事在即，春耕事大。立春这一天，有的地方还行多种形式的趣味活动，比如祭春、报春、迎春、送春、咬春等，并在饮食上特备椒酒、春饧、春卷、春芹和其他生菜。“立春吃瓜，活到八八”，是颇为流行的一句俗谚。祖母擅长做春卷，薄薄的面饼里夹着胡萝卜、青芹茎、黄豆芽、黑芝麻和白笋丝，谓之“五色香卷”，挺诱人的。但祖母有一件事总是管束着我们，那就是不许在立春日泼水，说是泼水就要破财。乡下人攒点钱不容易，破财会心疼死了，所以这一天我们连茶杯里的茶叶渣也不敢倒掉。还有一俗，做饭时不做锅汤，只吃干饭，这叫做不让农事和收成“泡汤”。祖父就很信守这一点，连菜汤泡饭也不肯，并且管紧我们。

打春在乡下人眼中还分为“睁眼睛春”和“闭眼睛春”。“睁眼睛春”是指打春时刻在白天，“闭眼睛春”则是夜晚。比如今年（丙申）的立春时刻是农历十二月二十六日17点46分，就是“闭眼睛春”了。祖母说，还是闭眼睛春好，本年的庄稼不受禽兽糟蹋，是个丰收年。祖父祖母对于收成的担心，胜过我当年对考试成绩的忧虑，直到今天，我都会背诵那些农谚：早春晚播田，晚春抱锄眠；雨淋春牛头，庄稼五成收；立春隐隐雷，农夫心似灰……

打春这个日子被老人们记得牢牢的，互相见了面必然会说“今天打春了”“新春大似年哩”，仿佛比过年还要重要。我们邻居有孩子取名“晓春”“春午”“春伢”，正是打春这一天出生的；我有个堂弟专门选择立春那天结婚，祖母说是个好日子。其实，日子有何好歹，只是春这个人间至宝太受人喜爱了，于是我们把新年第一天叫做春节，把爱情之心叫做春心，把美女的娇颜叫做春色了。

打春——这么美好的节令哪里又舍得打呢！好在有一句俗话阐释得清楚：打是亲，骂是爱。那就打吧，不要几天，家家户户就会打出一幅幅鲜红的春联来：五风十雨皆为瑞，万紫千红总是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