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寨杜鹃
叶 静
看杜鹃花,我以为最好还是到大别山西南八字岩上的马元寨。
前年仲春,一个十分晴朗的上午,我和镇里包点干部张泽润主任同去马元,看了一回古寨杜鹃。
张主任说,马元杜鹃与别处不一样,奇特在颜色各异,你可以在这里看到从未见过的杂色花瓣和诸般绝配。是的,通常我们在山里看到的杜鹃花不过水红、绛红、大黄几种,而马元寨上的杜鹃除了炽烈的红、沉淀的黄,还多了蛋青、乌酱、玉紫和玄赤等多种颜色,而且相互交杂,错落缤纷,看起来就像读一篇丰盈的赋体长篇,散句与整句交融,四言与六言互换,赏心悦目,款步怡神。难得阳光那么祥和地照着,满山芳馨,深入毛孔。
马元是一个村,在大别山岳西之西,属来榜镇。它的东、西、北三面都是光崖绝壁,唯有南面缓可进人,但是需迂回迁绕,外地人一般不知道这里竟然道可通途。我们登临之后,可以隐约看到寨墙在南侧,而另外三个方向的寨门尚在,只是遥不可及,未能睇睨。
登高一望,三面悬崖深不见底,而头顶上的太阳似乎触手可及。我打心底佩服明末义军在此筑寨抗清的眼光与胆识。相传守在马元寨上的首领竟然是崇祯四太子永王,而屡次攻打山寨的李自成部属却对其无可奈何,后来山寨终因粮草匮乏,才被清军攻克。据说四太子慈照遁入深山,转至茅山,立一土庵名“永言庵”,他自己做了和尚。张主任说,今天五河镇的茅山,永言庵尚在,不知能否在那儿找到一星半点慈照的遗物来证明真是四太子的踪迹所至。想来多是民间杜撰,文人附会,以增景点之盛名罢了。我想也是,崇祯命挂梅山树杈,他的儿子跑到大别山来躲避,也太远了点吧。
然而寨以人名,人以寨存,山水文化就是这么搂臂把手地演绎着为后人所津津乐道的历史,其中有一些,已然成为我们不但坚信而且虔诚顶礼的俗世风范。
人说马元杜鹃是将士的鲜血浇灌,才那么姹紫嫣红,赤色殷殷,我看过了,始信。因为只有血沃躯沤,才得留下与众不同的芳姿异彩。大凡卓出者,他的身后都有着煊赫的传闻,或神异非凡,或大德其昌,不是令人高山仰止,就是叫人自愧弗如。
于是,我们到一处坍塌的寨墙基上捡拾瓦片。这是明代的瓦片吗?厚得像半块豆腐,却坚硬得如混凝土浇注。瓦片上,布纱留下的印迹清晰可见,通体幽蓝,倘在星夜,便是一些散落在丛林碎石间的眼睛。它们醒着,看一场雨来,听一阵风去;乜斜着一些装束奇异眼神驳杂的人捡起它们,又扔掉它们;唯独不见马元的马了,只有一山绚烂的杜鹃。
蝉鸣热烈,更显得山寨寂静。爬上寨门顶,站在三四张门扇那么大的石块上,更加弄不明白古人是怎样将这么大的石块抬上几丈高的寨墙,又是怎样把寨墙砌得如刀切一般齐整。盈握的杜鹃花根裸露着,在石块间,在墙头上,在门道里。我只觉得力量并不完全来自身体,更多的来自精神,来自信念和毅力,甚至来自穷途末路。
马元太偏僻了,这里的人生活习惯多少有些原始:种子装在葫芦里,葫芦挂在房梁下;随便一根圆木便是锄把,锄头挂在大门的斜楣上;萝卜未拔,开花结籽,又是来年的种子。然而居民信息灵通,跟外面的人一样栽瓜蒌,植茭白,育灵芝,种木耳。村路几乎修到了寨墙下,马元寨不要多久将会被吵醒,这是一定的。
如果仅仅来欣赏各色杜鹃,如果仅仅来凭吊历史遗迹,那么,马元寨幽蓝的瓦片会在四月和煦的春风与温暖的阳光中翻个身,并为你睁开惺忪的睡眼。
这有张泽润先生《游马元》一诗可证:
好趁晴明再度游,马元寨上念悠悠。
鹃花映日春三月,侠骨埋香土一丘。
手抚虬枝思往哲,身临绝壁起新愁。
归途伫看溪中水,若此潺潺万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