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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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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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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梨

嫁  梨

叶青才

 

身处梨乡的人都知道嫁梨儿是一种很有趣的事情。这趣味当源于一则谜语,而这谜语又是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那位偏颈叔说给我听的。

偏颈叔说这则谜语的时候,显出自己很有才情的样子,一边啃着玉露香,一边半眯着眼,那本来就不端正的脖子仿佛更加偏斜,多少年后,我怎么想,他就怎么像霍金。当然,那眼里闪射出来的亮光也像霍金,智慧而仁善,慈祥又敏利。偏颈叔首先从裤腰带上摘下那杆竹烟筒,在桌角上磕了两磕,抹上金黄的烟丝,擦一根火柴点燃,吧嗒一口,然后开言:“生在高枝杪杪,遇到兵戈杀倒。自己妻子抛掉,与他人妻子相好。虽非心甘情愿,却也一生到老。”说了两遍,两眼直直地盯紧我:“猜吧。”其时,我并不知道他是嫁梨的,所以根本就没往那上面猜,因而讪讪而去。

偏颈叔不知跟多少人打过这个谜语,也许他早就忘记了曾经跟我说过一回,后来他在许多人面前又说开了这个谜语,而在他还没有停下话音的时候,我就一口说出了谜底,引得满场的喝彩。虽说虚荣有时候害人不浅,但对懵懵懂懂的孩子来说,不啻于一次重大的奖励,不仅让我从此喜欢上了谜语,而且连带着爱上了诗歌、词赋和对联,甚至敬佩上了村东头的那位老私塾先生。

有意思的还是嫁梨儿。偏颈叔背着一个不大的背篼,里面是采来的优质梨枝——玉露香的真体,两三寸长,都是高高枝头的末梢,表皮有点泛青,却还没有发芽。一同带来的还有剪子、削刀、细绳和塑膜,另外还有一大团软泥。唯一没有带来的是手锯,那东西太占地方,必须由主人家提供。别看他身体发育不良,歪着个脖子扯着个膀子,上树可是挺机灵,三招两式就爬到了树半截,用一根布带将腰身箍在树干上,让我们在下面送上锯子。一袋烟的功夫,几根大枝丫齐刷刷地被锯掉;再掏出剪子,咔嚓咔嚓,整棵梨树被理成了平头。接下来剖枝,削芽,入楔,绑绳,抹泥,就像经过了专业训练,极快捷极麻利,真是“谈笑间完成梨树嫁接”。

偏颈叔完工以后,照例要摘下烟袋吧嗒几口,同时以一种极其严肃的口气告诉我们:看紧虫子啊,挑虫捉虫最重要!因为那时还没有农药这一说,故而他把“挑”和“捉”说得最重。

正是由于偏颈叔嫁接的梨子成活率高,因此不是常常可以见到他的身影。一户人家,也就三两棵梨树,一经嫁接,永远不用更易。我那时想,偏颈叔既然以此为业,应该年年来一次,他不应该就那么轻而易举地叫所有的枝子儿都成活了——这种恶念,也只有在想念偏颈叔到来的时候,在巴望他再给我出几条谜语的时候,才想得出来,并且,在那么诚朴的老头面前,是万万不可说出口的,老头儿的仁厚里带着狡黠,我看得出来,我也知道他做得出来,倘若他把这种幼小心灵中的“虫子”挑出来摆在我父母面前,我还有什么脸面见人呢?

偏颈叔走了,春天跟着就来了。平头梨树开始发芽,散叶,开花。第一年的花开得稀稀疏疏,也没有结一个果子。但是我们相信它会结果子,就像相信偏颈叔的为人一样。多少年后,我才知道那则谜语后面深藏着一个暗合偏颈叔人生遭际的曲折故事,尽管我一直不清楚现在的偏颈叔家庭是否幸福,他的“拖油瓶儿”——那几个孩子是否对他还好,但是我每一次默默念起那则谜语,心里都有一种酸梨子的味道。

“嫁梨儿!”要是别的手艺人,准会冲着人家高声喊着,可偏颈叔从来没有喊过一声,他是以自己的形象在做着广告——“偏颈子”。“偏颈子来啦!”我第一次这么喊,却遭到父亲狠狠地喝斥:“……叫偏颈叔!”

偏颈叔,你倘若还在世,应该听到我父亲的训斥,更应该看到今天梨乡收获的盛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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