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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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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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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

谷 雨

叶青才

我佩服古人命了这么一个好节气名——谷雨。当春雨和谷子结合在一起,那被唤醒的生命律动就会在你的耳边响起来:雨是春雨,亮晶晶的,细密密的,甚至甜津津的;又是撷来溪头荠菜花的犁头雨,雨水在刚刚开犁的板田里漾出一圈圈笑靥,带着人文的诗意。老先生曾经教我念过“半陌荞风堪应候,一犁春雨最知时”的古诗,那幽幽韵味儿仿佛就一直在我的心坎上。谷子呢,是种谷,是悬在房梁上蛇皮袋里的干净饱满的优秀分子,风扇剔除了芜杂和秕糠,阳光融进了种子的胚胎,就连老鼠也只能对它干瞪眼。谷子被取下来,浸泡在盐水里,还是有一些浮上来,这没办法,金无足赤人无完人,种子甘愿接受苛刻的检验,那些浮起的半实籽粒只好走进磨眼,走进碾槽,走进我们一家人的肠胃里去。

在这样一个日子里,没有什么太大的响动,即使有几声春雷,也还在遥远的天际。父亲倒是把篾条筲箕磕得很响,磕去旧年的尘土和遗憾。筲箕里满满装上泡好的谷种,父亲心里满满装上一个冬天的打算,现在就要走向老檀树下那块底子深厚的秧田。对了,随着他走向秧田的还有我们家的那条黄牛,还有一只摇着尾巴的半大的黑狗,还有一把秧标花。秧标花是乡野里开得很早的一种路边花,现在也许很多孩子都叫不出这种花的名字了,它那金黄色的花朵随颀长的花枝一直开上去,开成一条条黄金的鞭子,在三月里还有些微寒的风中凛然卓然地摇出一片春意。

清明要明,谷雨要雨。父亲坚信这一古老的民谚,就像坚信他对每一块土地的预卜一样。别看他身上的思茅蓑衣有些破旧了,竹斗笠也有着一两个不大的窟窿,但是他对今天的雨水倒是一点也不避讳,反而想用裸露的肌肤更多地感触它的沁凉,有一两点雨滴在他的嘴唇上,他会伸出舌头有滋有味地舔着,就像在品味着一个季节里含而不露的意蕴。父亲把谷种均匀地撒在平整的田畦上,那秧床做得极为用心,一个土坷垃也没有。他深谙种子都是有梦想的,在梦中,哪怕一只负泥虫也会给青嫩的生命带来一阵惊吓。因此,在整个村子,父亲的秧床精细而又富实,按照刘老倔的话说,那不是下种,那是给谷子备嫁妆,那是给谷雨作亲哩!

父亲最后一年做秧床是在大病手术之后,刀口还在隐隐作痛,他不能再挥鞭扶犁,连一担基肥也难能挑到田里去。我作为他的助手,下种子实在是拙劣而又低能。我觉得我处处碍了他的事,似乎看到谷种也鼓胀着怪异的眼睛。这怨不得谁,我刚刚放下书包,手上的墨渍还没来得及洗去。我想我学着把基肥撒下去,把种子撒下去,把塑膜盖起来,这已经很难得了。父亲将塑膜扯下一块披在我身上,稍稍抬高我的手肘,我知道他对我这个动作的校正,意味着我播撒的姿势存在问题,或者说我根本就没有扬开来。在大地上,父亲永远都是一个大手笔,他的一个动作就是一片新绿,就是一段华章。

每年,我都要在日历上勾出谷雨这一天的标记,虽然有一些谷雨日晴空朗朗,谷子在阳光下睁开惺忪的睡眼,但我的心里仍然在下着雨,那让秧标花开得喜泪纷纷的谷雨。我知道,一个把庄稼和土地当成生命的人,在久晴无雨的日子里,他会向蓑笠瞩望,向天空祈祷,也会向一条没成年的小黑狗发脾气。有时候,我看到父亲从房梁上取下谷袋,在簸箕里摊晒罢种子,然后进屋拿出酒瓶,打开盖子凑到鼻子跟前闻一闻,随即脸上绽开笑容,甚至哼出一两句小调,我和黑狗都知道:今年的谷雨马上就要来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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