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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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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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齿颊生春

齿颊生春


郎 菜


郎菜这稀罕物儿大概只有大别山深处才能见到,并且必须生长在海拔千米以上的山坡背阴处。既然有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字,那么也许就有些不凡的来历。我问一位山里的大伯,他胡子抖一抖,抖出了这么个典故。

相传先前有位新媳妇被公公强占了,新郎逃进高山老林,无以为食,就吃这种深山野菜。后来媳妇也逃出来了,先是找到野菜,随后找到她的郎,见她的心上人这么些年餐风饮露,却依然俊朗,于是寻思是那种野菜在救命养生,就命这野菜为“郎菜”。

另有一说源出于“狼”,传言大山里的狼在荤腥断绝的时候,也可以嚼食这种野菜以活命。“狼菜”自然比不得“郎菜”所包含的人文意味与古典韵致,故而岳西县绿色食品公司——大力公司开发出来的产品采用了“郎菜”一名。

仲春三月,我陪着一位远道而来的朋友前往大山深处,亲眼见识了一回鲜活的郎菜。

眼前这几箕郎菜是在清明前后几天刚被采回来的,叶刚发散而未散,茎已伸长却不长,通体微绿,微白,微红,微绒。绒是嫩的标志,绒毛长在叶边和菜芯里,那叶片就像驴耳。听一位姓余的大娘说,郎菜大多生在沟底泉水旁边,寻找并不难,一见就有一片。用刀子割了回来,先让它洗一个滚水澡,再乘一个隔夜凉。我知道,这么一烫一晾,它的涩味已去,青气已淡,剩下来的只有清香,只有玉绿,只有小家碧玉般的秀气。这是郎菜的半成品,像穿好了衣服待嫁的姑娘,像姑娘头上梳顺的秀发,只等爱她的人来,把她领过去。

这一回,听着老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这种原本很不起眼的野菜,吃着油汪汪却并不漾腻的郎菜炒肉片,倒让我长了见识。郎菜与发菜不同,它隐在蓁莽草丛间,甘愿做普通的野菜;郎菜与海菜不同,它土生土长,对大海只能心存艳羡;郎菜与人工培植了千百年的园菜也不同,它把这不同细细地推到你的舌尖上,藏在你的舌根处,挂在你的鼻翼前,留在你的心坎上。你只要尝过一次就记住它了,记住了它的清香和淡爽,记住了它的润滑和柔韧,还有那么一点泉水的凉,山野的冷,杂木的熏涩和野芳的清芬。清蒸的郎菜,则是卧在一只大瓦钵的腊肉下面,红的肉片,青的菜丝,黄的香油,绿的小葱,要味有味,要色有色,饱了口福,美了眼福。爆炒的郎菜,配以刷帚菇、羊腿肉、胡萝卜、鲜粉条,盛在白瓷盘里,便见丝套丝,缕叠缕,有荤有素,有热有凉,软硬适中,任你说短道长,叫你齿隙留香。郎菜还可以凉拌,汆汤,入面,鲊粉,无论怎么炮制,都不丢它作为高寒地带野菜的本色,仍然执著地葆守着纯天然的气息和味道。

我按照主妇的描述几乎可以想象出它的诸般妙处来。

永久贮存的腌郎菜味道如何呢?我没有问起,不敢妄下结论,但根据举一反三的原理,推断它与雪里蕻相差无几,又因为它的出身和生长环境独特,品质上也许比雪里蕻还要更能经受浸泡与煎熬。那样,从一只半拉子大小的菜缸里拉出脆而咸的郎菜条或郎菜段,一定是稀饭大馍的绝配,说不定要另外创出一项新的纪录。

郎菜是大别山腹地新近开发出来的无污染纯天然绿色蔬菜,据有关科研单位研究,发现它含有多种矿物质、氨基酸和维生素。山里人不大了解这些科研成果,打量一大堆数字不如打量一大堆鸡蛋,看广告语言不如看郎菜的蔸儿,蔸儿的茎红得泛白,已缺少肉红色泽,那棵郎菜就一定老了,老了的郎菜就不是郎菜,只能是老爷菜。

不知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山里女孩子端出一盘绿茵茵的郎菜,放在大小伙子面前,她多少还带着点羞涩——假如您单单点了这么一个菜的话。

香 椿

清明看尖,谷雨看苗,这苗就是香椿苗。

香椿苗用通红的颜色示意你,秀色可餐;当它变成了青色,褐色,绿色,那就不可盲目地采而食之了。嫩嫩的香椿苗使周围的空气都弥漫着浓浓的馨香,套用一句格言:用你的双手递给别人一把香椿,你自己的双手也会带着清香。

采摘回来的香椿苗放在砧板上,像一簇火苗,它依然在燃烧,在释放出香喷喷的活力。细细看来,它并未枯萎,过了一段时间,它就悄悄昂起头来,向着窗外探寻,它是在瞩望春天呀。如果忍心,拈起一茎丢进嘴里,你就感觉到春天原来竟是这个滋味;抓起一把放到开水锅里杀青去涩,然后捞起来放在碗碟里,整个屋子里顿时都有了它的香气。难怪古人用“椿”给它命名,就这个汉字看,并不难理解,一棵树的身旁倚着一位袅袅婷婷的春天。

香椿煎鸡蛋味道如何?也可以套用一句广告词:第一次没吃上是香椿的遗憾,第二次没吃上是你的遗憾。一两只平平常常的鸡蛋一旦和香椿结合在一起,就产生了那么一种持久的韵味无穷的魅力,这是我原先所不知道的。祖母不知啥时从母亲卖蛋的篮子里偷偷留下来两只鸡蛋,在我生日那天煎了一碗香椿蛋,打那以后,我就记住了一条哲理:鸡蛋滚到树上去才更有味儿。

烫沸而后凉拌的香椿苗是最快捷的吃法。只要有一勺盐就成,当然咀嚼和回味是少不了的,津津有味在这儿应该叫“嘣嘣有味”,嚼得越响,证明香椿烫的程度正好,它的脆度越高。那年月有“馋猫”一说,现在却少见了,即使有,也几乎成了宠物了。“馋猫”等不及烫熟腌透,将那香椿的一端塞进嘴里,一端还拖在碗里。吃素香椿苗从不需要筷子,更不需要勺子,有两根手指即可。多少年以后,我才尝试到香椿烧肉的味道,至今却没有体验到香椿鱼的美感。因为我的女儿从不让我将香椿和肉啊鱼啊的荤类混在一起,她喜欢香椿而痛恨鱼肉,喜欢素淡而拒绝油腻,我就想这个春天怎么跟我们当年的春天是如此的不同了啊!

孩子喜欢吃香椿,我就干脆多买了些,晾干收藏起来,等到过年时再发开,掺在其他菜料里,岂不是一味稀有的珍肴?虽然这已经不是春天里的吃法,也不是本文要絮叨的范畴,但我要说我这样做,对于女儿,是为了满足她的喜好;对于我,是为了在檐下拣叠一串串枯涩的记忆——记忆里的有些东西并不完全是为了用来享受的,比如挫折和磨难,风干了之后可能是夸耀的资本,而在当初却是滴着酸涩汁液的一茎苦菜苔。

类推开来,春天里的一些吃食,在当时看来是非常甘醇香美的,后来却留下一嘴苦涩,说起来谁会相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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