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 青
我在市里某培训学校的宿舍住了整整一年。现在给我印象较深的大约只有几位学校老师,其余的,数一数,两棵棕树,一排玉兰,一方荷池,它们还时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荷池在学校食堂前面,亦即一排宿舍楼后面,面积并不大,约200平方米,深仅及腰(因为有一次,有个同学的饭勺滑进了池子里区,我亲自下去给捡了起来,故知其深度)。池中立有假山,高丈许,系钟乳石,造型尚别致,有藤萝攀附,有杂花点缀。偶尔,一两只小蜥蜴游蹿其上,引得孩子们用棍戳,用水泼,用泡泡糖的炸响去吓它。池中水虽然并不十分清澈,因有细细的活水来,倒也没闻见异味;水中飘着睡莲的叶子,服服帖帖,唯唯诺诺,一副娇弱难支的样子;几朵笔尖似的花苞,微红,微白,等了几日,没有蜻蜓来造访,它竟自己开了。
一夕,读张爱玲作品,就坐在荷池上,因荷的娇羞无力,想到旧式女子,想到困顿中等待的痴情人,遂做一首《鹧鸪天》,题为“池荷”。其词曰:试问芰荷几度秋?倭泥软茎无人收。相思曾借潇潇雨,旧梦还添霭霭愁。藕节节,丝幽幽。多情自作泪难休。若当千顷齐眉绿,尽是纨儿去后丢。
不知道这儿的睡莲是谁种下的,现在也没人来照管它,任它开花,任它结籽,任它败残。随着培训部的房子出租的出租,拆迁的拆迁,睡莲以及荷池都只能在那里自作多情了。
然而那阵子却是我快乐的日子,跟同事们渡过长江去东至,到江南寻春,由一位驾车高手开着租来的小面包车到处跑,晚上回来就吃龙虾,喝啤酒,一醉方休。跟学校的老师打乒乓球,练习写字,也看他们批阅函授研究生的试卷。夏夜,坐在荷池的边围上,七八个人竟是来自七八个县,话音各异,方言交杂,生活习性也不同,但相处得很好,兄弟一般,发了工资一块儿用;谁的老乡来了,一块儿陪客。“头顶上的星星是我们大把的碎银子,要用随便抓啊!”快乐的小朱似乎一点都不吝啬。
荷池在冬天一脸愁容,我们都担心它死了。其实它才不哩,就连几株睡莲的根也还鲜活,冬天一过去,它就活过来。小程老师实在呆不下去了,他的那位女朋友仍在几百里外痴痴地等着他。睡梦中,他的梦话似乎是在和女朋友蜜语,却难听得分明。我们看过那照片,的确一位旧式女子,朴素中透着清雅,小巧玲珑,温珠软玉。我们说,学校里有一位很漂亮的女孩子,还没有对象,咋不去见见?小程的眼里好像闪过一丝光亮,但倏忽淡定下来,而后坚定地丢下一个字:走!
小程走了。他没有吃上这样一道菜:睡莲的茎被厨师做成了可口的小炒,加上肉丝,青椒,鹌鹑蛋。我们将鹌鹑蛋夹出,放在空盘子里,用筷子拨来拨去。“滚蛋吧!”小周幽幽地说。其实,他已经独身快两年了,他是我们中最老成最值得信赖的哥儿。
我们从培训学校搬走时,荷池迎来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春雨。水从池边漫出来,几成喷泉了。老钱说,睡莲也要跟我们走。他刚说完,脚底下一滑,打了一个大大的趔趄。
那时棕树正在开花,那也是我第一次看见棕树开花,我原以为棕树是不开花的,那花穗就凋落在荷池里,水面上漂了黄灿灿的一层。
此后,若想起睡莲,就只能在心里养着,幽幽地,窄窄地,不知什么时候,能够让灵感给她开一朵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