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

1

树木在思考。树木的思考并不都是为了果实成熟，一些果子就在这时候提前掉了下去，叶子们没有为它们掉一滴眼泪。

在大地上，根深蒂固的观念是一边向上，一边向下。这并不矛盾，就像我们回眸历史，同时也仰望未来。

蝉离开树枝后，它的蝉衣还留在树上，这透明的伪装，是一味药，可以用来疏散风热。其药理很好理解，它整日里躲藏着浓阴下，充分吸取了凉意。我们整个夏天坐在空调房内，我们也是充满凉意的，除了脾气。

古书上说，四立的前一天都不是好日子，这是因为气候将要变化，会引起人的身心变化，附带命运变化。不要把一切都称之为迷信，有些东西仿佛藏在叶子的反面，你看不见，但可以思考它们。

凉意渐起时，露珠开始变得凝重，这也如你的思考。

2

一只蜗牛爬不动了，它停在路边的小青石上，蜗居像一座精致的寺庙。

但是它不念经，我也不是怜悯它的香客。

整个夏天，它走过了多少地方，没人注意过；它的一些同伴，在这样的小青石上歇息时，被人一脚踩烂了，也没人注意过。

蜗牛的悲剧往往发生在它们解脱之时，这一点跟人类不一样。

人的悲剧往往发生在被套牢的时候。

3

一朵云飘游得很自在，从今天起，我们叫它秋云。

我喜欢四样东西：春风，夏雨，秋云，冬雪。

秋云之所以让我喜欢，不仅是它又高又远，而且在于它那颗放松了的心。秋心一点共明月，又为何不能共秋云呢？

我终于看不见了山那边的云，我自然知道山那边的人也看不见山这边的云。但是我们都看见了秋天，凉风习习的秋天。

被白云擦净的天空，成为一种境界，它是被哲学家称为的天地境界。物类有四个季节，人类有四个境界：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天地境界。按照冯友兰先生的说法，我们尚处在功利境界，距离天地境界何其遥远。

仰望秋云，我似乎看到了天地境界；然而站在春天，我们却望不见果实。

借一朵云也许可以擦拭我们的心空，你知道哪一朵云肯借给你吗？一如你从秋林走过，你知道哪一棵树能与你同行？

4

秋水成波，谓之秋波。暗送来的秋波，滋润爱情的根须。

多么清澈的山间泉流，掬一捧，沁入心脾。所以诗人写秋水，不是“共长天一色”，就是“秋水为神月争色”（宋·郑清之）。

把秋水引入心田，浇灌宁静的菩提之根，如何呢？禅意的深潭面颊无纹，却满含赞许。

秋水洗心，六根清净，不再感到烦躁了。立秋，好一个改变世界的节气！

5

秋葵目下已成为热门菜蔬，据说它的保健功能强大。

但是在我们乡下，它仍然叫做羊角豆，老中医则称它为黄蜀葵。那天，我从

一株秋葵身边走过，发现它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我，我就知道它的身份不一样了。

我庆幸我还记得它的小名叫做野辣椒，这一点也许它自己都忘记了。世间有些物类，明明是质朴的，风一吹，它就华贵了。

它用高贵的眼神看人，但是我们普通的眼光哪能见出它的高贵呢？

我拒绝吃秋葵，却并不排除怀念童年的野辣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