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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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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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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人险事

拔龙须

百丈悬崖上,龙须草长得最旺盛。七月,是拔龙须草的季节。

然而,拔龙须草的都是老人,甚至是白头发白胡子的老人。拔龙须草的活儿不属于愣头青,就像抚摸骨节疼痛的时光不属于年轻人一样。

沿着石疙瘩一步一步攀上峭壁,攀到半天云了,成了白云下的一只鹰或是青石上的一棵松。他们腰里没有系一条绳子,他们的目光就是绳子;他们手里也没有抓钩,他们的经验就是抓钩。

岩石上的苔藓像抹上了一层油膏,滑溜溜使不上劲;被水洗过的沟壑像大山额头上的皱纹,纵横交错。老人的胡须和龙须贴在一起,被山风编织成一则神话,在后辈那儿流传。

悬崖的最高处,是拔龙须人的身影。也许只有在这高高的悬崖上,才能更加清楚地俯视生活的形态和生命的意义。千百年来,龙须草仍然一如既往地披拂而下,拔龙须的老人仍然步履艰难地孓立而上;太阳在头顶划过了一段弧线,泉眼在腰眼处沁出清凉。生活并非缺少了龙须草就不能继续下去,但老人掐指算定的日子里一定得有龙须美髯飘飘。

你看到山下公路上三轮四轮和卡车将龙须草运到了编织厂造纸厂,你会回过头来仰望那高高的身影,惊叹那过人的胆量,你会惊讶那是一些虎口拔牙龙颔拔须的传奇人物的投影,只有那身影才是大别山正宗的商标。

等到你被允许攀爬那悬崖峭壁的时候,你也许在老人们的眼中开始变得成熟了,变得喜欢思考一些生活中细碎但真实具体的问题,甚至你差不多变成了一个小老头儿。你真地登上了高处,一回眸,看见崖脚下一双双惊羡的眼睛全都盯着你,你得赶忙抠紧一蔸龙须草的根,拽住一棵岩松的枝,自己对自己说,人的一生都在攀爬,而且处处都得小心,向上不容易,栽下去可是眨眼之间的事啊!

因为这,高高的悬崖才接纳了你,你不再被称为愣头青。

采石耳

采石耳也是在云雾摩挲的悬崖上,而且,没有树木依傍,没有龙须攀拽。在崖顶的石柱上系一根长绳,另一端拴在采耳人的腰间,然后一截截放下去。

石耳是云和石共生的游子,是雨水和阳光抱养的弃儿,它们在光秃秃的岩石上蹭着,没有家;采耳人像飘泊的浪人,像隐约的晨雾,有时候,他们要去很远的大山,攀很高的悬崖,有的人甚至从此一去就永远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他们不能再活着回来。

因此,石耳的珍贵并不在于它特殊的药用价值,也不在于它越来越被美食者看好,而在于采摘的艰难。灶里能生半点火,决不出门采石耳。这是旧时流传在山里的歌谣。采耳人背上布袋,在袋里装上铲子,在袋口写上姓名,就意味着把生命交给了大山,更不要说自己吊在那根长长的绳头下面,生和死还有多大距离。

然而每年每年,石崖上晃悠的身影总是不断,集市里也总不缺少石耳出售。采耳人不再为生计去冒险,他们争相显示身手已成为一种习惯,谁叫他们是大别山人呢,谁叫他们是大别山的子孙呢?大袋大袋的石耳被采回来,摊在铺面上,那些干缩成耳朵形状的石遢皮,仿佛还在倾听着铁铲的叮咛,倾听着大山的呼唤。有时候,一只石耳比一个人的双耳要聪敏得多,它能听见一些来自特殊人群的声音,那显然比餐桌上的品咋要耐人寻味得多!

割生漆

油漆的真正鼻祖是山漆,又叫生漆,是漆树被割破流出的汁液,是树木的血液,森林的精魂。

割漆的多是老人,那眼光比漆刀还锐利,那经验比《割漆指南》的小册子还可靠。一棵漆树站在那儿,能割多少漆,从哪个方向下刀子,剖几条刀口,拿眼光一瞟,走不了大致。

割漆凭的是刀功,开口高了,漆汁流不出来多少;开口低了,流速过快造成

浪费。刀口横平,凝滞起来,白费功夫;刀口直楞,断面过小,影响流量。正规的切口成一个v形,不深不浅,刚好达到木质的表面,切口下方接上一个竹筒,远看,好像漆树在开演唱会,那切口正是它张开的嘴巴,那竹筒正是它抱在胸前的话筒。

漆树是所有树木里脾气最大的一种,你胆敢接近它,它就叫你皮肤过敏,瞬间让你胖得像一尊罗汉,面红耳赤,面目全非,只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见人。皮肤染上生漆还会腐烂,破皮渗水,奇痒难忍。因此,年轻人遇见漆树大多退避三舍,只有领教过几回过敏的老手才敢操刀割漆。

大别山多漆树,山里人用的木头家具都是自己动手油漆上色的,光洁晶亮,经久耐用。市场上卖的正宗山漆,揭开瓶盖,还散发着一股山林的青气,就像割漆老人走到人群里,还能从他身上闻到一股漆香一样。在这儿,山漆和蚕丝、茶叶以及茯苓一起,被称为大别山的名优特产。

你也许没怎么注意,其实山漆早已悄悄走到你的案头,爬上你的书橱,踅进你的衣柜,你新置的组合家具的光亮是山漆的光亮,你刚装潢的门窗的底色是山漆的底色。倘若有一棵漆树在漆刀下死去,那么它正是为我们淌干了最后一滴生漆,或者为我们奉献了最靓丽的一片光彩。作为一个大山的子孙,都应该认得并且记住活的漆树和死的漆树,甚至,面对寒光闪闪的漆刀,勇于挺出身来,坦然地承认自己是一棵漆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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