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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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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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醺香二题

酒香葫芦河

我写过几首关于葫芦河的诗词,发在《东坡赤壁诗词》上。有朋友问葫芦河在哪里,竟然引得如此“慨然生诗”。这里我借用岳西网上苍龙先生一首《鹧鸪天》词做一个回答,从题目《游明堂山葫芦河》便可知道安徽省岳西县这处胜境的所在:春暮林荫曲径深,栈桥鸣涧雨留痕。丝飘马尾虹添彩,谷状葫芦玉漫喷。风静寂,叶清新,山中物我忘晨昏。登临手挽流霞影,洗却霜肩几点尘。

第一次去葫芦河是四年前,陪同摄影家张华忠先生和教育局倪代琴女士采撷明堂山风景区照片。那时上山的路还没有修好,月亮崖可望而不可即,明堂山这位妍姿淑女犹且“养在深闺人未识”。说“未识”当然不够恰当,因为其时已有不少游客在另辟蹊径寻幽觅趣;仁者乐山,榛莽古藤挡不住追寻的脚步。我们最终的落脚点是葫芦河,虽非智者乐水,却寻觅到了深秋里洗心濯肺的大智慧。原来明堂山的出名,却有着葫芦河一份让人惊讶的大贡献。

大千造化在这里体现出一“吸”一“吐”的自然姿态。这是一种互补,也是一种交替;是一种隐匿,也是一种延宕。好比一个人,吐纳更新总是在无休无止的自然状态下进行着,生命的无穷魅力也就于此得以补充。面对飞流瀑布,这一时刻,你也许思绪遄飞,想到了一个人存在时空的短暂和一条河日夜奔流的永恒。但是,我们“只是在当下体验永恒,而不是在永恒中体验当下”(作家景凯旋语)。大象吸水,散花吻石,这是吸;葫芦瀑布,马尾银瀑,银柳飞絮,虎口流泉,鳌鱼嬉水,这是吐。七叠泉就是在这吸与吐的交融中展现出来的。内敛和外现凝聚在一条名叫“葫芦”的河里,名字实在俗气,然而大俗中才见大雅,这也是一条自然之格言。

你站在栈桥上看七叠泉的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桥上看你,这是又一个《断章》么?每一个看风景的人终将永归沉寂,化作尘埃或飞沫,所以说,在当下体验永恒,是人的思想轨迹的发轫。去冬,是第三次游葫芦河吧,我和米兰卡先生用一架数码相机拍一只困惑的螳螂,试图把它推到草叶尖上,再把它举到空旷的夕暮中去,命名为《天涯归客》。可是多次的努力只是徒劳,螳螂依然固守自己的一片橡叶,一动不动。于是我们发现,世上根本就没有什么天涯归客,一个人一辈子都在出发,却没有一回真正意义上的到达。永归沉寂也是一种出发,虽然多少有些禅宗教义的味道。

游一次葫芦河应当有一次发现,尤其是发现自我。我还没有在哪一个夏天来这里,夏天的葫芦河会是什么样子呢?满山的青冈栎会在吐纳喝彩声中长得更加青葱一些么?间杂的油桐树果实青青,那也是一些思想的头颅么?一弯新月挂在瀑口上边的悬崖上,仿佛一只耳朵,谛听到的又是些尘世之外的什么隐秘呢——人们总是在窥探自然的奥秘,并以此为乐,而对于自身的秘密却往往缺少发掘,甚至一知半解。因此,人类想象中的那只耳朵渐渐变得臃肿,只有明亮的豁口,接近一只眸子。窥视,谛听,倘或在夜里变成思想,确乎是一次神圣的抵达。

现在我将要告诉朋友们的,是今年春天在葫芦河的一次邂逅。

山花开得正好,红的杜鹃,深红紫薇,黄的闹羊花,白的野山梨,错杂在秘密的林间,扶苏于小路两旁,清清香气扑面而来,间以鹃鸣、鹊噪和幽蝉的低吟。走到水声响亮的地方,还没看见瀑布,却有了凉丝丝的感觉——水雾已然在周围弥漫。雾气里似乎有了淡淡的酒味,大概是花香、水汽以及千百种草木生出来的气息交融在一起,酿成了这股甜润而清醇的芬芳。也许,当年李白从司空原上走下来,沿着河图古道,寻葫芦河而上,竟到了明堂山。只是,经过葫芦河,诗人葫芦里的酒早已喝干了,于是径取山溪水纳入葫芦,想用在天台山跟司马承祯老道学习的法术,空手套白酒,欲将溪水化为一葫芦佳酿。孰知水只是水,酒就是酒,诗人彻底失望了,以至扔了葫芦,坐在溪边默然亦复愀然。然而世间竟有如此神奇的现象发生:李白那只葫芦里的清水,泼洒在沙滩上,竟开出酒花(当地人称作糯米草),散发出淡淡的酒香,迷醉了多少行客的望眼。

难怪,身还未置葫芦岸,纯醪香气已先闻。

据《河图镇志》记载,李白过葫芦河的故事,还有诗词为证:“李白当年已缺钱,金钱散尽买云烟。行人复至青鬃瀑,独把葫芦看半天。”(《逗雨庐诗钞》)

嗜酒如命的青莲居士,你若活在今天,走过葫芦河,直上几里路,就到了明堂山大酒店,凭着你的大名,岳西当地产的“天仙河纯酿”和“司空大曲”,任你一醉方休,而新建的明堂玻璃栈道,也够你发旷古之思,抒时代之怀。

那晚,我躺在明堂山大酒店雅洁的床铺上,似乎听见葫芦河的水声卷叠着诗韵,在深谷中泠泠作响;似乎闻见幽幽的酒氛,在杂花生树的季节,叫一众山禽仿佛都醉乱了曲腔。

游葫芦河,不同的季节有不同的韵味。有些风景在你的眼中,还有些风景却只能在你心中。眼里的风景会时时变动,心中的风景却能永恒。像呼吸,也像鼾声,还有点像梦中呓语。

葫芦河的酒香,四季常在。

茶馨擂鼓尖

醒来的时候,东方才泛出一丝鱼肚白。老郝说,天还早,我们去看看擂鼓尖的茶山,据说擂鼓茶全都分布在高寒地带,有一股奇妙的清香,嗅一嗅都能让人五脏六腑清爽起来。我答应他,便一起上山,去做一回生茶客。

大约还是三年前,我应乡文化站张站长之托,组织一批民俗稿件,其中要搜集整理一些民间传说和民间故事。因为擂鼓尖传为曹操击鼓进军之要塞,加之西山下面不远处的跑马岗、开饭坪和匀旗畈都是故事的发生地,所以我把这一带细细地走访了一遍,对擂鼓尖也多少有了一些了解。然而,擂鼓尖的茶,我对它实在生疏得很,且不说它的名气,就是应朋友所托购买茶叶,也绝对没有想到要买擂鼓尖的毛峰或炒青。

“我们现在说的擂鼓尖是指擂鼓的谷雨尖尖儿,也就是毛峰尖子。”我女儿的同学小荀很认真地说。她是在纠正我,不要单把擂鼓尖作为一个地名,虽然“尖”确是山尖,是大山里常用来做地名的标志,但是在这里,在说到茶的时候,你必得认定那是山里最好的头茬春茶——就像屯溪谷尖、天龙毫尖和武夷曲尖一样。

我们都是与茶有着亲密关系的人,终日手不释杯,虽然品不出苏东坡“小龙团月”的风味与情趣,但作为最便宜的兴奋剂,在写字作文之前来一杯还是很适宜的。老郝是一个率性之人,又常常诗情大发,据说他写的茶诗足有百首之多,还打算酝酿一个诗茶沙龙。别看大山里文化信息不通畅,文化活动相对贫乏,像老郝这样热心于文学艺术的人却不在少数,而且一旦钻进去几乎难以自拔。

现在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擂鼓茶园了,一畦连着一畦,一带环绕一带,水平地铺展到山顶。中间一条笔直的小路,嵌着石级,护着扶栏,可驻足,可小坐,可回望那一坡碧葱葱的新绿。春景的极致当是朝阳初起,整个茶园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下,雾散岚移,茶棵仿佛打着哈欠醒来,彼此牵着手,促着足,衣袂摩挲,巧舌鸣雀,不用擂鼓,茶山之晨自个抖擞精神,描眉画目,每一棵茶树都亮出她的倩影仙姿。

园顶有一石,半间屋子大小,似一人前倾举手跃动之势。老郝问,那是曹操?我答,也许是吧。忽然想起一副关于擂鼓尖的旧对子:擂鼓尖头听雷鼓,匀旗畈下看云旗。擂鼓尖原作“雷鼓尖”,因其地势高,地形险,地貌奇,故早有“风伯雨师雷鼓云旗”在此造势的传言。如今林莽荒坡被开发出来,斫古木,凿顽石,掩山湖,填故道,一座在地方志里煊赫有名的历史古迹已然变作云淡风轻、茶香袅袅的现代茶园。兴也,毁也?各有各的见地,评说纷纭,莫衷一是。

老郝叹了一声,说我们翻过山巅,去看那边有何风景。我说,不必了,那边山崖如削,一道大河扫脚而过,河那边全是田畈和人家,沟渠如织,大道相连,一片繁华天地。老郝听我这样说,愈是想一看端的,拽也拽不住他了。

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几乎把自己也熏成了一棵春茶。等待老郝下山,或者等待茶姑茶娘们上山来,一睹她们开采春茶的喜悦情采。抬头之间看见曹操石似乎在动,是招手,是回眸,还是蹬足?看不真切。颇有趣的是,一个横槊赋诗的英雄,竟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看守着一片茶园,或者看守着“擂鼓尖”茶叶的牌子。这等巧趣,多少有点猪八戒回高老庄入赘之后做起了乡镇企业总经理的味道。也好啊,一专多能,适应社会,与时俱进嘛。

我不知老郝下得山来为何嘿嘿傻笑,莫不是他也发现了这一层奥秘?抑或他刚刚在心中擂了一通鼓,现在正解气呢?

“回头买两斤茶叶带走,就冲着擂鼓尖的牌子!”老郝说。

“怕不是吧?你莫非又要在茶文化上做文章了!”我给他一个会意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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