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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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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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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朵里总养着几只鸟(外一篇)

耳朵里总养着几只鸟

                   (外一篇)

这是它们不知晓的窠巢,牢固,柔韧,耐得风雨。

这里始终养着几只鸟,养着高高低低的鸣噪和长长短短的絮语。

耳朵,鸟的终生未解的天堂,普世哲学的至境。它们把身体栖息在树丫上,在风罅雨隙里,在岁月的枝头;它们看过花开,叶落,蝉遁;它们以简陋的生活方式,或定居,或流徙,或不知所。它们把灵魂安置在庄子的虚无间,倏忽做羊角之舞,继而禅定如僧如佛,在喧嚣的尘世,衔着一缕金丝,抛梭如织,交互成帘。

我看不见鸟儿的归宿,而更多的是专注于脚下的道路。直到某一天,我像彻悟似地打开耳廓的栅栏,在听觉的仄仄耳壁上,安放了几只鸟窝,我决心在耳朵里蓄养一群会汉语的飞鸟。

早晨,我以清新的思维和饱满的情愫喂养它们,喂养那些短喙的鹁鸪、长喙的鸮鸱、白脖的八哥、蓝顶的紫鹃;以醇和的心境和恬然的姿态,试图把它们放飞到耳朵听不见的地方,让它们同白云摩挲,跟浪花嬉戏,与松涛起伏,花香醉;以人类的幽思和世俗的拙见,祝福它们在晴朗的日子里翅,在轻盈的雨丝中洗浴,在洁白的沙滩上恋爱,在茂密的丛林中交媾。

午间,我劳作归来,在疲惫里打开篱门,呼唤我的鸟儿们回来,在梧桐树下奏响绿色的泉音。烦闷于日复一日的蝉鸣,哪怕是一声鸦啼,一片鹊噪,一阵杜鹃唤雨,一林山雀闹春,也是高山流水的绝妙录音。为什么要紧闭两窿耳廓呢!平静的日子里养几只鸟,孤寂的日子里录几支歌,岂不是生活的诗意享受?人一旦把听觉交给耳提面命,把耳朵交给俗世的聒噪和逸闻,就只能低俯在尘埃间,即使拽着头发往上提,也高不过麻雀的身姿。

傍晚,百鸟归巢,羽衣翩然,一个完整的日子被晚歌充满。或是长途归来,或是果圃转身,聚于林间的,栖于枝头的,宿于檐下的,都在我的牧归听野,啁啾着心灵舒啸,呢喃着侣朋无邪,关关雎鸠,窃窃私语,全给灌进了明月的唱片,录进了小河的磁带,切入灯火黄昏的秘境,融入逐渐恬静的萦思。

请万勿打扰,让我毕尽心力蓄养几只鸟儿,在耳朵,在心扉,在梅朵绽放的初春,在菜花金黄的三月,在浓滴翠的暑夏,在果实累累的金秋;哪怕天寒地冻,滴水成冰,我仍敞开着耳门,使那些曾经喂养我平淡生涯的鸟鸣,那些在季节里磨光了棱角的乡音,一一归巢,次第成眠。

我庆幸,我耳朵里养着几只鸟,其鸣也近,其和也亲。设若地球上的树木越来越少,土地上的昆虫成为珍稀,巨口饕餮者欲把飞禽走兽吃尽,我会用生命的同位素护你们,我会打开耳廓,让人类听见,这个世界上还有像维也纳地下大厅里连绵不绝的唤醒灵魂的乐音。


 

5岁那年,认识了水碓。

认识水碓,是从认识徐校长开始的。徐校长原籍安徽怀宁,下放到我们村小学,定居在我家东首相距不到一里的泉水坪。我们两家隔了一道沙子岗,岗上是密密的松树,下边一脊旱地。之所以说一“脊”,是因为这岗就像一位老人躬起脊背,我们就从那儿越过去,到徐校长家的碓棚去玩。

水碓的出现,当时在我们那儿还算一件新鲜事儿。它无需人力,从早到晚日复一日地工作着,无论晴天雨地,无论霜晨雪。这架水碓靠着一垅田坎造起,坡度很大,于是来水急而有力,工作效率很高。我现在已经记不起来它的扶手架是用什么木质造的,但那碓头的确是橡子栗,坚硬又沉实;碓嘴一圈钢箍,里边八颗钢牙;碓臼是黑芝麻石凿出的,略微倾斜地安在黄泥筑成的碓棚正中的地上。碓尾有老大的水槽,总能装上两大桶水的样子;但末梢的踏板已经被压轮的”抹得光滑如镜。

我们通常是早约好,几个伙伴来到碓棚,或玩跳子棋,或玩水车车,或者把家里能带出的好吃的食物偷偷拿来,在这里大开洋荤。一边是呀呀童语,一边是水碓那“簌簌——哇”的倒水声,直到如今还是那样清晰在耳。记得二毛头从家里偷来血肠,因是生冷的,我们几个吃了,回去后一个个拉肚子,弄得家长莫名其妙。尤其是兰欣,一个腼腆的小女孩,光着脚丫踏碓尾,结果险些被卷入碓瓢,差点整个人被倒进排水道。整个夏天,我们几乎都在那儿过午,清凉凉的河风,细密密的水雾,香喷喷的谷物粉尘,以及远处水田里的蛙鸣,旱地里的虫唱,高树上的蝉嘶,真是一幅绝妙的童年风景画。

当然,更难忘的是徐校长,一位魁伟、白净而操着异地口音的40岁左右的汉子、一担箩筐就把整个家当挑来的下放知青,在不长的时间里,就赢得了极好的声名。他人缘好,爱整洁,有学问,能吃苦,心胸大,不怨谁。有年秋天,队里分粮食,因他是四属户,缺少工分,粮食分得很不好,下脚粮,杂质多,但他仍然谢天谢地地背回去,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多年以后,徐校长被调到上海,乡亲们还是念念不忘他,不忘他“宰相肚里能撑船”的气量。

徐校长对孩子尤其和善。有一年深秋,下屋白娃偷摘徐校长家的杨桃,掉进了水坑里,上下湿透,吓得半死。徐校长把他抱进屋,给他换上自孩子的干净衣服,烧火为他取暖,为他烤衣服,为他烧姜汤。直到白娃脸色红润,恐惧尽净,才把他送回去,还搭上了一子杨桃……

    在那里,我们把时光读成了童趣,把日子译成了怀念。

我们记得水碓的声音,那种“簌簌——哇——”的声响,就像一个老人刷牙漱口的声音,真像。倘若徐校长还住在这,他一定老了,老得步履蹒跚了吧,那么,这声音就是他的,他在漱口,他在刷牙,他在整理那个原本简陋却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家。我明知道那老房子早已不在,徐校长一家人在上海也生活得很滋润,但我愿意想象他的家还没搬走,那水碓仍然健朗,仍然没日没夜地工作着……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留下一点印迹,也许几代人都擦它不掉。回到乡下,我常听到有人提起徐校长,这其中竟然有十几岁的孩子。他们从老人的口中,知道那地方曾经有过一架水碓,那是徐校长家的,也是全居民组人共用的。

从心里腾出一块地方,来安置我的童年的水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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