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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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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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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草之心

秋草之心

万物有心,秋草亦然。秋草的心,干爽利索,在并不高远的地方,匍匐或站立,一任风吹动,就像姐妹们一起或俯或仰地欢惬嬉笑,窸窣的声音传得并不远,然而总是那么让人随之心动。秋草心动时,一程远途的跋涉即将开始。

秋草知道它即将换一种方式走进冬天,这是必然。世上没有一个人有如此准确的预测,预测他何时走上那条人生最终的必由之路;艰难的生存状态或者苦楚的疾病折磨都将竭力压抑着生命的呻吟,求生的欲望像夏天的叶绿,在希望的悬崖上释放鲜活的色泽。而秋草毅然决然地以摩挲出来的细小声音来为自己唱着挽歌,这是秋草从早春二月走来时就已经预备了的歌词。它挤掉了骨子里的水分,还有那些青涩的记忆和牵挂,还有脆弱得一碰即折的娇羞,它也许开过了一两朵小花,结了几颗芥实般的草籽,转过身来,其实并未沿着来路,像大树一样拔高挺长,而是缓缓地、沉着冷静地从温热的大地上阒然走开。

秋草的心干洁爽朗一如天边一缕秋云,无牵无挂,在一把刀子的利齿下或是一把火的噬啮下,洒脱自如得像梦中的舞蹈。这是达到了至境,这是任何一个悟透了人世事理的哲学家和参禅大师都做不到的啊。从风风雨雨里走来,向暝瞑昏昏中走去,连一个脚印也不捡拾,一个水洼也不回眸,那么从容地挺立或倒伏,那么淡然地隐遁和消弭。就是这样,秋草怀着一颗向善之心,它走到哪里,这颗心就被带到哪里。茵茵绒绒,萋萋蔓蔓,一些琐碎的心事在草与草之间,在雨水和露珠之间,碰触,交融,弥散,收敛,而后愈加柔软而缠绵,像一位老祖母,眼角的鱼尾纹里泊满秋阳的慈爱。伴随着悠长的晚秋虫鸣,一片草地就是一方让人堪可静憩的席梦思,人心与草心糅合在一起,地阔天旷,幽思邈远,也许只要一个下午就悟透了一生。

秋草的心细密玲珑但不紊乱。一阵风来,它们向一边倒伏;一阵雨过去,又被梳理得异常齐整。太阳出来的时候,那些纤细的茎秆仍然与根牵连着,与身边的同伴保持着一样的姿势,没有在最后的劫难中分道扬镳。草的心里清楚,枯朽是迟早的事,在这之前,还需以草的名义昭告大地,由青变黄是一个过程,一个浴火重生的过程,像凤凰涅槃那样,金色的草记住了它的前世今生。设若有谁看不起秋草,那将是纨绔子弟的轻浮骄奢或是浊世狂徒的趾高气扬,他们在黄金面前可以低腑自以为是的高贵头颅,却不会在金色的秋天擦亮混沌的睡眼。一位背着秋草回家的老人,山翁或农妇,他(她)深谙贮藏给牛羊过冬饲料的必需,更知晓给灶口喂食燃料的必要。牛羊咀嚼着每一匹草叶,火苗噬啮着每一根草茎,在深冬的浓浓寒意里,你看见过一颗心的交付与奉献吗,你听到过一腔情愫的宣泄与吟唱吗?

折断一茎草很容易,折断一片草却很难。大片的秋草在风中走动,是一种气派。我们极少见到一株掉队的草,不,这个群体大得惊人,整个季节里都是草的脚步声,都是绿色的呼喊声,都是草根入地的嗞嗞声。现在它们把那个信念藏在根结里,和一只冬眠的虫子在一起,安静地蕴蓄着另一篇精华的词章。来年,草的长短句铺天盖地,或婉约,或豪放,悉被春天阅读,那种“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的寥廓,正是诗词歌赋生生不息的葱茏脉源。

秋草之心不死,世间任何残酷手段敢奈其何!一颗心或为飘舞的精灵,或为积淀的声息,一如一个不屈的民族,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芸芸草根,顺应着春天的号令,切合着春风的脚步,从天涯海角走来,向漠漠荒野走去,天空随之蔚蓝,大地与其青葱,一切生灵欢呼雀跃,即便是神灵,也只能端坐云端,讶视草民们节日般的盛典。人生一世,草生一春,不谓短促,乃称珍良。

君不见,秋草真正从大地上退去恰是春草之根默默蕴蓄的时刻。因此,秋草的心原本就没有死去,而是在枯茎上守候着,一直守候到冰消雪霰之后。我从一条小道上走过,一茎秋草拉住了我的裤管,我回头发现它断裂的茎杆上流淌着温热的语言。这是一株历经了多少风雨磋砣的小草啊,它是来到这世上的生命个体的独一无二;明年的根须生长出新的草芽,它完成了伟大的交接仪式,腐朽或被燃烧,那颗心尘埃落地或者得到升华。这就是我们脚底下一言不发的草哇,这就是那些被埋没的草根的后代。

世上再孱弱的心莫过于草了,而世上最普遍的仁心正藏在草茎之中。正因为普遍,我们漠视且不屑,我们所谓杀人正从“草菅”开始,常言文明不至也从“草莽”发端。草族敢于把卑微之人归为草芥,把无知庸人称为草包,明智若此,何患无情!孰知,草的绿色之心比流着红色血液的动物心更加温热,草的这颗心只有在晒干了它们而后点起一把火时,才能看到那形态与颜色,那是它的精魂彤魄,也是大地上最绚烂的心灵舞蹈。

无论是秋草入梦,还是梦入秋草,我都不敢草率,时刻捧着一颗心在路上,像丘吉尔所认定的那样,每个人都是昆虫,就看谁首先成为萤火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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