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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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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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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牙儿

月牙儿

 

二存本姓吴,跟我堂弟友宏是邻居。二存从小就死了娘,跟着他爸吴大混子过着艰难的日子。吴大混子常常溜进街角的骨牌室去赌上一把,不输干净身上的几张毛票不归家。二存没饭吃,就上我堂弟家来,我叔父婶母一直都很同情他,不但给吃给喝,还给他旧衣穿。二存与我堂弟特别划得来,春日里下河摸螺蛳,夏日里上山打杨桃,秋天拾穗,冬天掏獾……那时他们在别人眼里就像兄弟一般如影随形。

一年春上,我堂弟友宏在自家香椿树上用钩刀割香椿芽,二存也来了,帮着在地下捡拾。不料那钩刀在树枝上三磕两碰就松动了,一下掉下来正砸在二存的左额上,当时血流如注,他用手捺也捺不住,还是邻居把他送进了村医疗室,才止住了血。后来虽没有什么大问题,却从此留下了一个不小的月牙疤,在他那亮光光的额头上,就像一只扭曲的金红色蜈蚣。

从此,友宏觉得很对不起他,让他这一生都带着破相。有时候见到他父亲吴大混子,都特意绕着走,尽量不碰上面。当然,这等狭隘心思要是给我叔父知道了,友宏准得挨一顿骂。他有一次跟我说,二存快30的人了,还没有对象,多少与他那额头上的月牙儿有关。说到这里,友宏似乎更多了一份歉疚,一份负罪感。

友宏这几年在外面打工,每年回来一趟,听家人说,二存父子俩依然混得不好,家里空空荡荡,有时连饭也难得吃饱。他听了,觉得比自己的兄弟遭难还要难受。这时候,叔父就自作主张地对二存说,如果能吃苦,可以到儿子那里一块儿干,比在家里总要强一些。二存果然在一个春日的黄昏,拎着个尼龙袋子来到了友宏他们那个建筑工地。但二存确实如人们所料,吃不下那个苦,尤其一日三餐的大棚伙食他吃不惯。没干到一个月,就说要回去。友宏打算再劝劝他,让他做习惯,谁知第二天早上起来不见了人,二存已经撇下那床破被子溜了。

唉,这个二存!友宏说自己眼前一直晃动着他额上的月牙儿,心里也深深烙着那弯月牙儿。友宏没能帮上他,歉疚之情就像灰烬里的火种,风一吹又燃起来了。他打电话给父亲说了这事,父亲说,你寄两百块钱给他老子,算补贴了他来回的路费……

一天傍黑时,友宏收拾工具准备往工棚里走,两个穿公安制服的人朝他们工地走来,到跟前就问:你们这里有谁认识一个左额头有条月牙疤的人吗?胡子拉碴的,30岁左右。他与一起重大盗窃案有关,我们要弄清他的家庭住址。工友们摇了摇头,他们也许只知道那个人叫二存,确实不知道他的家在哪儿。但友宏清楚,他立马想到准是二存犯事了,那家伙可能根本就没回去,他竟往那条路上走!友宏让两位公安再次把嫌疑人的形象说了一遍,思忖了那么一会儿,便走上前去,对其中一个大个子公安说,我知道,他叫吴二存,与我是同乡同村。说着掏出了自己的身份证,指着上面的地址念了一遍。

这个晚上,友宏没有吃饭的胃口,心里憋得慌。他想的是,自己已经伤过二存一次,让他留下了终生的疤痕;今天又把他提供给公安部门,他一被抓,准得进大牢。于是打电话把这消息告诉了自己的父亲,接着又告诉了我,言语间满是负罪感。谁知我叔父一听,竟手拍大腿说:这回你做对了,但你却想错了。其实你是救了他,幸亏救得及时。叔父还说,也许是上天的安排,倘若当初不是你给他额上留道疤,今儿个公安人员问起来,又怎么知道是二存呢?要救他也救不了。叔父又说吴大混子那头,有我顶着,谅他也不会怎么乱来。

我推测友宏走出电话亭时,一抬头,准会发现天上也有一弯月牙儿,它那清滢滢的光亮,仿佛叔父从电话那头传来的话语,一直照进逼仄的心里,他应该觉得心里头敞亮了许多。

然而,我的堂弟友宏,他并不知道在老家的香椿树下,他的堂兄正对着一弯月牙儿,在家乡的夏夜,陷入了深沉的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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