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二题

春天二题

遍地春色

邻居上小学的小女孩在窗前大声地组词：春，春色，遍地春色……

最后一个词挂上了我的耳廓。遍地春色？低头一看，哪儿啊？满地银霜，一派寒意。紧紧大衣领，顶着料峭风寒，努力地向前走去，由水泥路转入泥泞小道，带着欣赏的心思，果然渐见春色了。

首先是水沟边绿参差的野水芹，沿着溪埂，一溜儿密挨挨地排下去，那绿，绿得有些暖意，有些挣脱冬天的劲儿。接着看见地米菜和野菊蒿也把头抬得更高了，甚至挺起了半个身子，跟几天前的形貌大不一样。再看薄霜之下，豌豆苗多了些抗寒的勇气，不再蔫巴巴趴在地上；麦苗上的霜粉转眼化成了露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璀璨盈眸。哦，春天真地近在眉睫了。

其实，春天正是从心灵深处出发的，一如刚过立春，老农就瞅着挂在房梁上的种子，打量着草棚里那头似乎还没有歇够的老黄牛。儿时常听祖母说，打春三天，百草发芽。这话虽然近乎夸张，却道出了一个普遍的道理：春天一声召唤，万物随即行动，真是时不我待。设若心里依然冬天雪地，那么再温润暖和的春天也难以感觉到，更不要说欣悦地发现遍地春色了。

时在立春与雨水的节气之间，虽然难免还有雪花飘飞，但那是春雪。乡人谓之“春雪如走马”，意思是来得快也去得快。春阳一照，满地春水滋养着桃树杏树梨树，不久便起桃花汛杏花风梨花雨……虽然还有一层轻霜，却羞赧得很，把持不住一阵春风的摩挲，转瞬跑得无影无踪。走在乡野里，看见一些忙碌的人们，起粪的，烧秧包的，修渠堰的，冷风中，脸被冻得通红，那不正是春色吗？由于出力，头上冒着热气，那不也是春的气息？

褪去棉衣，褪去了冬天的臃肿，灵动的肢体，像袅袅柳丝，像淙淙溪水，遍体生机盎然。然而我觉得自己太迟钝了，久久走不出寒冬的困扰，因此，春天在我的印象中也总是短促的，一阵风，一场雨，一片桃红柳绿，似乎春天就过完了。殊不知，春天竟是从料峭寒意中起步的，这早已让老人和孩子瞧见了，于是有了“遍地春色”和“春来柳先知”的赞语。春色自不渲染，就如童心自不装饰一样，草色眼看近却无，美在隐约朦胧中。有一句诗说，雁行是春天写在天上的发言提纲。那么，绿草和地气又怎么不是春天写在大地上的序言呢？

在祥和的日子里，在有空调的单间，感觉四季如春，于是对春天的企盼也就减淡了。记得小时候盼望春天，把乡野里那些杂花野草都装在心里，一只风筝，一株冻米花，一只初声的知了，都定格在不可磨灭的记忆里。后来，那么多的春天不知怎么来的，又是怎么去的，一概没有印象了。是忙大事去了吗，忙得连春天都不值得注意了？完全不是，是心迟钝了，麻木了，失去了欣赏的激情，失去了品味日子的审美感，失去了可贵的童贞与纯朴的意趣。曾经看到一篇文章，题目就是“日子需要欣赏着过”，我觉得那作者是懂得生活的，懂得“慢慢走，欣赏啊”，他不是单纯地为了过日子，他是在品尝生活的真味，揣摩人生的真谛，洞悉生命的哲理。亚里斯多德早已说过，人生最大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不仅仅在于过日子。一个能发现遍地春色的人，他的心始终醒着，他的思想一定是葳蕤生光的。

趁着仲春到来之前，先在心里预设一片绿茵吧，以便迎迓那遍地春色。

春  雪

春雪如走马。这是说春雪要来就来，要走就走，同时也说明它给人们留下了一些美好的印记，比如踏花归去马蹄香，比如雪尽马蹄轻……

春雪大多是在一个晚上偷偷地到来，悄无声息，走着百足虫的碎步，走着阳光的猫步。春雪在屋顶上停留小半天，在草堆上，在猪栏上，在一只忘记拿回家去的竹篮里，盘腿打坐那么一会儿，翻翻它日记样的心思，排排它画稿似的习作，或者干脆迎着阳光站起来，径直走进了杏花丛中，久久没有出来。

春雪带给人的心情比单纯的憧憬春风春雨的心情要朗润得多，激动得多。春雪的眼眸里映着草芽的微绿，嫩黄，那眼眸让你突然想起一个词：情窦初开；春雪的掌中握着暖融融的亮光，那亮光可以透过窗户，让你桌子上的的稿纸泛绿，返青，生出婴儿睡梦中的笑靥，长出久违的灵感的触须；春雪的腰肢纤纤巧巧，婀婀娜娜，使她行走的姿态成为古典的审美风范，又融入了现代的露透潇洒；春雪的脚步踩着节气的旋律，合着时序的节奏，在农历的符点上起落，在种子的等待中舞动。

春雪是辗转千山万水终于到达的一笺情书，是冬天那个大刊物委托春天编辑部寄来的一纸采用通知函，是我们领着种子和牲畜走向田野走向新生的派遣证。

面对春雪，我们像面对一次擢用，一场面试。不知你是否觉得这是在做一份入围答卷，一切都是全新的：观念，思维，创意和环境。冻土已经融化，坚冰已经崩塌，大地已经润透，天空已经濯蓝。小河顿然响起欢歌是因为春雪，岭松格外俊俏挺拔是因为春雪。春雪不仅仅教给你怎样做一个白领丽人，春雪更昭示你做一个玉洁冰清的青春靓仔。

春雪蓝田玉，梅花蹊径霞。大地因春雪而格外的美，人心因春雪而特别的净：一些心灵的痼疾，一些往事的忧伤，一些搁置下来的成见，一些莫名其妙的误会，统统在阳光下化作淙淙的流水，从大地涵养深厚的心胸悄悄流走。春雪中也许裹挟着几只小虫子的躯体，或者显露出几行野兽的足迹，这样更便于让我们为庄稼指出一条丰收的捷径，同时也为我们人类寻到大路朝天的出典。

春雪让这个世界顿然清新起来，洁净起来。面对春雪，我会想起母亲早起时拿在手中的那方洁白的洗脸毛巾，我会想起父亲秋后堆在身边的一篓篓新棉，我还会想起我们家那只会捉老鼠的小白猫，以及孩子们嘴边那白盈盈的奶瓶……

春雪就是香雪。“哦，香雪。”那是一部多么感人的作品。

春雪在大地上畅销着，一切爱美的目光同阳光一道聚拢来，把她一抢而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