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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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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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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树杏花掩鹊巢

                                           满树杏花掩鹊巢


故居屋前,有一棵老杏树,我与它相处相近已经40多年了。

这是一棵颇有修养的老杏树。我们这块地方还从来没有第二棵这么大的杏树,它在三丈多高的地方突然偏过脖子去,整个身子向南倾着。伸向南方的那根枝丫特别长,可能是追随向阳空间的温暖或是它年轻时候命运的自然支配所致吧,像一个人,去南方可能一帆风顺,而往北则将遭受波折。老学究还在世时,我们就熟悉了这株杏树,同时聆听到了“因何(荷)而得偶(藕)?有幸(杏)不须媒(梅)”的绝对;并且,近旁的梨树也因此得到了老学究的同情,因为有一联是这么说的:莲子(怜子)心中苦,梨儿(离儿)腹内酸。

老学究去了以后,老杏树每年仍要绽开满树的花,尽管它其实结不了多少果实。许多树都是这样,开花与结果并不一定成正比例。一棵树把花开满,表明它正值盛年,并未老气。一棵树把果实结满,尤其是结满味道微酸而鲜甜的杏子,那就是把自己往死里推,也就是说,整整一个仲夏,孩子们不把树叶敲光不把树枝折断才怪呢!

不知什么时候,一对喜鹊择木而栖,在这棵大杏树上筑起了一只老大的爱巢。鹊巢并不好看,尽管有人想像那是一朵开口向上的花朵。如果说那是一顶仰面朝天的草帽,倒是形象得多。好在喜鹊在孵化雏儿之前,它们每天都要孵化激动的欢噪。又因为它们的好名声,我的左邻右舍都不嫌它聒噪,都说喜鹊怕是快要上大梁了吧,你看那一对子“歇手不歇脚”的样子——喜鹊听不懂方言土语的赞美,这也是它一辈子不会骄傲从而保持着良好口碑的原因。

现在,春天是正式来了。在杏花枝微微返青的时候,花骨朵鼓胀成即将抽丝的熟蚕,老树就要发花了。两只喜鹊,站到更高的枝上,翘起尾巴对语着,显然它们已经感觉到了春天要在鹊巢旁边开花,要在它们家的屋檐或窗牖边上开花。

杏树就在鹊巢旁边开花了。我不知道一向不善聒噪的老杏树跟喜鹊商量了没有,按照我们人类的惯例,杏树即使把芬芳送上鹊巢里去,即使把花开成喜鹊的门联和窗花,也该通知喜鹊一声,至少也应该问问喜鹊们欢迎不欢迎。

杏树终于在雀巢旁边开出了许多亮闪闪的花瓣,粉白或水红的一片,就像晾起一块鲜艳的床单。老大的一个鹊巢给遮掩起来了,只露出一点点黑影,或者不太整齐的几根枯树棍子。喜鹊此时已经不是站在它的巢上,它完全站在繁花中间,站在那一大片粉红的彩影里,它身上黑黑白白的羽毛也成了花影,它的欢噪仿佛就是有声的花香。妙极了!老杏树上开着两团喜鹊花。那是老杏树一辈子开的最大最泼辣的两朵花。

一场小雨,杏花雨。花瓣开始蒂落,树下像下着雪,像抛掷着细碎的纸屑。孩子们在地上捡拾花瓣,互相贴到对方的脸上。有一个孩子忽而停住了手,仰起稚气的面孔,对着树丫,对着喜鹊喊了一声“喂”。喜鹊翘了翘它长长的翅,算是应了一声。喜鹊翘翅大概是它习惯性的体态语言,翻译过来就是一个表示应诺或欢悦的拟声词“哦”或“噫”。孩子高兴了,他为自己同喜鹊进行了一次言简意赅的对话而高兴,他拍着小手,在细雨中傻笑,小脸儿像一朵刚刚盛开的杏花。

现在只有一只喜鹊站在树枝上欢噪,另一只多日不见了。谁也不会认为它失踪了或是跟谁私奔去了。老屋的孩子们格外的欢喜,因为他们知道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一窝蠕动着大脑袋的小家伙,把嘴张得大大的,在窝里发出那稚嫩的清音。那一群在杏花中出生的孩子,仍然取名为喜鹊,仍然在这个小村里的其他树丫上,衔枝筑巢,下蛋孵雏,并且把它们欢悦的歌声留给我们的孩子,或者孩子的孩子。

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看见那棵杏树就已经很老了,现在也不过是一棵老杏树。我看见那一群喜鹊像是一直不肯长大似的,却不知道它们已经孵出了第几代的雏儿。老杏树以及鹊儿如果还记得我们的老学究,也就一定记得我住在老屋的第四个门楼第三个窗口,必然熟稔“故人一别几时见,春草还从旧处生”的我,并且知道我已经人到中年了。

老杏树何曾忘却,那背着书包从村小学回来的穿蓝格子褂的女孩就是我的女儿,那麦地中间扬起锄头把野麦锄掉把小麦扶正的女人是与我一起筑巢的伴侣,那荒山坡横山梁上的土丘下永远长睡着的是我的父亲和母亲,那块平地上新辟的宅基就是我将要从老屋迁出来的新住处,旁边一圈碎石的围栏是设想中新屋的花园。土生土长的花草和从外面买回来的花卉将在我们的新屋旁边开花,并且,设想中它们一年四季五彩纷呈馨香不断,即使在冬天也不委顿与凋谢。这在喜鹊看来,有点不可思议;若在老学究看来,更是天方夜谭,但这完全是事实。然而打量我们身边的村邻,就不难发现,这三十年来,谁的脸上不是一天比一天多地写满了欢欣与快慰。譬如一棵树,尽管不是每一根思想的枝丫都能缀上理想的甘果,但是人活得像在春雨中开花的树,像这树上的喜鹊,活得叫身边的花草也挺扩,也灿烂,那将是多么惬意的事啊!

满树杏花掩鹊巢,的确是一幅朴素的写意画,春风为墨,蓝天作纸,饱蘸乡愁与乡恋,在缱绻怀思的日子里,濡染着不尽的情牵梦萦。人渐渐老去,杏树比人老得慢一些,但是在岁月的风风雨雨中,似乎从没有看见一只喜鹊老去,这些活泼、开朗、吉祥的精灵,总是灵动着矫捷的双翅,向山外飞去,又从垭口飞回。那些不老的欢噪,是它们与故乡与老树相约不变的歌谣,也是它们与乡亲邻友心心在念的祈颂。哦,我终于明白,老得再快,走得再远,脑海中永远定格着——杏花,春雨,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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