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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青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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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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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蔬菜中间

                                               住在蔬菜中间


租了一套房子住下来,想不到竟然住进了蔬菜中间。

住户是个大院子,院后是连绵的菜地,一直连到坡坎上;院内也是菜地,自大门向房基大约两百多平方米的隙地全部用来种上了蔬菜。我刚刚搬到这儿的时候,正值盛夏,除了一条窄窄的甬路,眼前全是一片青光绿影:长长的刀豆藤爬上了屋脊,葳蕤的月亮菜紫花灼烁;红艳艳的辣椒闪着狡黠的眼睛,浑圆饱满的西红柿就缀在脚边。粉墨登场的冬瓜,甩动水袖的丝瓜,玲珑小巧的观赏型南瓜,整把小院簇拥得繁阴匝地,碧玉横陈。当下心想,住进这么优雅清新的环境,纵然面带菜色,也秀色可餐了。

更难得的是夏夜,推开朝向菜地的小窗,摁灭窗灯,一任你静静地一饱眼福和耳福。此时萤灯如织,穿梭流曳,串玉飞珠,萦绕迷离。随后,叶子上明明灭灭,花朵上朦朦胧胧,棵茎下幽幽暝暝,说是进入了一个生态公园,还没有哪一个公园有这么灵动而幽致。这幽静恬然是那些无名的小虫子创造的,它们各操自己的乐器,也不管什么五音八律短管长弦,只是随心所欲,信手拈来,短促的音符如滴露,像团珠,仿佛可以粒粒拾起,颗颗珍存;悠长的如纺线牵丝,如流星带尾,如山泉出涧。原来一个人的耳目竟能如此廉价地享受这得来全不费功夫的天籁和夜色,正所谓可遇而不可求也。

一阵阵清芬的气息从后窗吹来,这是后园的蔬菜因得不到欣赏而自生嫉妒之气了。后园里所多的是韭菜、茄子和甘蓝。我知道韭菜在秋后开出细碎繁密的白花,用一根青青的茎秆举起来,活脱脱一柱玉兰花灯柱。可是,你在大街小巷里走过,你曾经嗅见过那些玻璃灯盏发出过这么浓郁的芬芳么?“韭菜开花满地铺,铜锣皮鼓嫁小姑……”小时候这儿歌唱得谙熟,只是不解小姑为什么非得在韭菜花开时节给嫁出去,现在忽而明白了一些,不就是小姑在家里帮忙把这一季蔬菜种好了,她才可以走了吗?可爱的蔬菜们,全体起立向小姑道一声“常回来看看”。

一茬蔬菜成熟了,收回去,地里又种上一茬。霜后,大白菜盖满小院,把几垄芫荽和雪里蕻压到了沟畦边上。我分享着新鲜的白菜萝卜,就像分享着院内的秋月和院外的桂馨,心里头沉静得如同那口不满不溢的泉井。每当户主夫妇打水浇菜时,我心急如一只焦渴的水桶,恨不得用那不花钱的山泉水把整个菜地透彻地滋润一遍。人就是这样,有时候不是为自己操心,反而操得更厉害。因此,我常常将洗澡水洗脚水泼在菜地里,希望那些瓜也好豆也好长得更旺一些,长出一个丰稔的秋天。

初冬到来,腌制大白菜的时节也就到了。清晨,主人将一棵棵壮硕的大白菜砍倒,齐刷刷地摆在地畦上,任冬阳把它们晒软和;傍晚收进来,就着竹笕里流来的山泉水,细细地搓洗一遍,再濯清一遍,晾在竹竿上,像小村佩上了惹眼的玉挂。第二天,邻居姑娘嫂子或是婶婶们,各自操刀,削根的削根,撇杆的撇杆,切细的切细,搓揉的搓揉,仿佛一场家庭运动会。那白玉的杆,翡翠的叶,娇柔的芯,间以鲜红的椒,金黄的姜,粗砺的盐(万不可用碘盐),一坛腌白菜将会在一整个老冬天,散发着幽远淳朴的清芬和令人垂涎的馨香。

井泉边上的绿芹自不必说,浓霜下的雪里蕻格外葳蕤;倘若下雪了,扒开覆雪,一簇簇芫荽露出来,顺便还能铲几棵地米菜,将它们洗净丢进火锅里,配上羊肉汤牛杂儿,那才叫“阎王吃判官——鬼味”。

我庆幸选择了一户农家住下,尽管他们的孩子马上就要跳出农门,尽管商品房即将建到他们家檐外,我还是把这片菜地视为我的绿色生态园。它比花园更接近大地的本质,没有钢筋水泥,没有瓷砖围栏,没有广告标语,有的只是一两只小鸡迈着碎步在园里走一趟,啄几片菜叶,寻一条蚯蚓;有的只是蜂蝶飞进来,旋绕几圈,留下几只美丽的身影。或者园主双双外出,吩咐我替他照应一下菜地,浇浇水,扯扯草,掩掩门,更多的是让我经常自己动手劳而获之。我感到住在蔬菜中间,就是住在粮食中间,就是住在营养之中。人哪能缺少营养呢,这营养单靠脂肪和人造蛋白是不够的,它还得来自山泉的滋润和阳光的照耀,来自土地的涵养和风雨的检验,来自蛙鼓虫吟和一剖鸡粪。

把一切都交给土地吧,它会像管家婆一样把与你生活息息相关的一切事儿调理得井井有条,除非你在空中永久地流浪下去,否则土地说的话最算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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