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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海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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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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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格桑花


在没有遇到卓玛前,我已经整整三天露宿在荒野,与山川河流为伍,与大地天空作伴。

白天阳光和煦,到了晚上气温骤降,躺在帐篷里犹如坠入冰窟,彻骨般的寒冷让我无法入睡。因此,我调整作息时间,上午前行,下午休息,夜晚燃起一堆篝火,或静坐,或打一下盹,以此熬过漫长寒冷的黑夜。

这里土地贫瘠,环境恶劣,到处都是砂砾和光秃秃的山野。出人意料的是我依然能看到,在荒芜中有一种盛开的花,这就是有着顽强生命力的格桑花。它花瓣单薄,枝干孱弱纤细,色彩却异常艳丽。格桑花含蓄低调,内敛却炽热深刻。没有优渥的自然环境,却能盛开绽放。无论是坚硬的石头旁,还是荒寂的沙土上,格桑花默默选择扎根在这片土地上,在旷远中表达出荒凉与美丽是能够共存的。

那天下午,我躺在帐篷里面酣然入睡。外面一阵急促的狗叫声,把我惊醒。阿迪坐在帐篷前,正龇牙咧嘴地对着前面狂吠。

顺着狗叫的方向,我看到一个藏族姑娘,在不远处向我这里好奇地打量着。

我呵斥阿迪,让它不要再叫。阿迪看我出来,不停地摇着尾巴,向我献媚示意。

空旷的山谷里,只有她和一群羊。她站在对面一块大石头上,大约二十多岁的样子。身材高挑,穿着传统的绛紫色藏裙,头上有一道用格桑花编织的花箍,手里握着一条羊鞭。

整整三天时间,我是第一次见到人,欣喜让我忘记礼节。我向她挥手,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好——”

她没有回复,警觉地望着我。

“你好,你是在这里放羊吗?”我指着不远处的羊群说道。

“是啊,怎么了?”她回过头看了一眼羊群,用不是很流利的普通话回答道。在这之前,我也遇到过一些藏族牧民,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说汉语。没想到,她居然会说普通话。

“你家是住在附近吗?”我问道。

“嗯,是的。”她用手一指。

山挡住了她的家,但是从她手指的动作来看,应该不远。而她手指的方向,是她身后的山。

“我能去你家吗?”

“你是干嘛的?”她说。“怎么一个人跑到这山沟里?你不怕被狼吃了吗?”

被狼吃?吓我一跳,要不是她的提醒,我居然忘了茫茫荒野中还有狼。

我捡起一块石头说道:“看它还敢不敢吃我?”

她笑了。“这有什么用,还不如我手里的羊鞭呢。”说着,举起羊鞭用手一挥,一道尖利的呼啸声,划过整个山谷。

“你这羊鞭太厉害了,你叫什么名字?”

“卓玛——”

“你们这儿的女孩都叫卓玛吗?”无论是歌声中,还是影视剧里,名字叫卓玛的藏语姑娘有很多。

卓玛笑了,没有回答我。“我去把羊赶过来,你把东西收拾好,晚上可以去我们那儿住。这里有狼,它们半夜会把你叼走。”说到被狼叼走时,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傍晚时分,我随着卓玛翻过山,看到山脚下有一条湍急的小河,河边有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门口的牛羊在悠然自得地叫唤着。几个顽皮的孩子在追逐戏耍,偏僻的山谷里充满人间烟火。

到了卓玛家,并没有看到她家人,门依然紧锁。打开门,屋内幽暗寂静,透露出一丝冷清。卓玛招呼我坐下,她自己忙碌着。

天完全黑下来,卓玛的妈妈才回来。这是一个典型的藏族女人,黝黑的皮肤满是皱纹,衣服的破旧已经看不清颜色。当她看到我时,怔怔的有些惊慌失措。

卓玛上前,和她妈妈用藏语说着。说完后,卓玛妈妈满脸笑意,回过头来对我说了一些话。卓玛说她妈妈让我不要拘谨,不要见怪她们的简陋等等。

我受宠若惊,能在荒野借宿到一个能遮风避雨的人家,哪里还有什么嫌弃。

在聊天中得知,卓玛上过学,读到高二。那年她的父亲一次意外离世,从此留下孤儿寡母两个人相依为命。

晚饭是卓玛特意为我准备的面条。灯下,卓玛的妈妈在忙碌着。而卓玛和我坐在火炉旁,我们说着话。

月亮出来了,皎洁的月光透过门和窗,照到屋内,反而让灯光暗淡了许多。

卓玛说她们这儿月色很美,许多人一辈子也看不到。

走出屋,一轮如白玉盘似的明月,挂在无垠的天空,整个山谷像是蒙上一层白色纱幔。山,房屋,脚下的石子,都清晰可见。苏轼在《记承天寺夜游》写道:庭下如积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横,盖竹柏影也。苏轼笔下的月色空灵澄净,而今晚的月光又何尝不是呢?

月光皎洁,如牛奶一般倾泻而下。远处的山脉,像一只伸展而来的胳膊,默默呵护着这片山谷。在卓玛家门前,有十几株格桑花,整齐的石块围成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偏僻的山谷里,柔和的月光下,格桑花静静地在舒展和绽放。生活总是向着美好的一面在努力,即便是在偏僻荒芜的山谷里。

这里听不到汽车轰鸣声,没有高楼林立的拥挤,没有霓虹灯在闪烁,更没有人声鼎沸的嘈杂。安静,孤寂,远离尘世的宁静,使得山谷的月夜有着超越凡俗的美。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一座座城市,在五光十色的灯光下,绚烂妖媚,喧哗沸腾。盛宴下的觥筹交错,商品百货的琳琅满目,无不彰显出物质之下的欲望,人们在贪婪的洪流中不能自拔,早已将月色和山川的自然之美抛之遥遥。

看到卓玛,想到她白天放羊的情景,她从出生直至现在,要不是因为读书,或许一辈子都不会走出大山,看到外面世界。

我不知道每个人对生活的诉求是什么,但是由于出生地域的注定,对于生活幸福的定义势必有着至关重要的影响。

卓玛的幸福,是山川依旧,岁月如初。而尘世里那些忙忙碌碌随波逐流的人们,所谓的幸福无疑是对物质和名利的疯狂追逐和攫取。

没有人知道卓玛,她在人烟稀少的山谷里过着简单的生活,就像格桑花,开在路边,石头旁。单薄瘦弱的格桑花,普通到我们路过时,不会驻足停留,多看一眼。但是,格桑花不会因为贫瘠荒凉而黯然神伤,也不会因为无人欣赏而孤影自怜,它以满腔热情抒写属于自己的精彩。

这是大地之上的绽放,是苍穹之下的灿烂,一如卓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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