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冬天没几样蔬菜,吃得都是自家种的白菜,疙瘩,萝卜。大缸里常年腌着老咸菜,每到吃饭,捞一块,切切,放点棉油便是菜。为了过冬,每到冬天就腌豆豉。大个的水萝卜洗净,切成三四厘米的方片;黄豆泡好煮熟,放炕头上发酵;切好辣椒、姜丝用来提味;把焐好的豆子和萝卜按比例掺好,放上盐辣椒姜丝调匀,码到坛子里发酵。过个十天半月就可以舀着吃了。各家的豆豉做法大同小异,味道却千差万别,全在焐黄豆的技术上,掌握好了,能饲一缸好豆豉,焐过了,腌出的豆豉都臭脚丫子味。一冬天基本顿顿都有豆豉咸菜,要是炒个白菜,土豆丝那就跟过年一样,欢喜地抢着吃。后来上学住校,每次回家就带一罐头瓶豆豉,省着吃能吃到下次回家。要是再带简单点的菜,就在咸菜缸里捞块萝卜,切切放点油,也能吃一个月。我最喜欢吃煮熟又晒干的咸菜疙瘩,有嚼劲,劲硬,有吃牛肉干的感觉。秀君老师至今保留着做五香疙瘩的手艺,弄得比卖的还好吃,就是不能多吃,忒咸,齁嗓子。
白菜要留到过年包饺子,包包子用,平时舍不得炒着吃。要是种得多了,储放就挺麻烦。要挖个地窨子,把白菜一棵棵根朝上排在窨子里,上面盖上棒子秸,再填上土。天太冷容易冻,太热又容易烂,所以埋的深浅就决定了过年能否吃上白菜。
每到天晴,还要扒开窨子,把白菜一棵棵拿出来晾晒,去掉烂菜帮儿,整理干净,再排放进去。如此反复一两次,才能熬到过年。要是过年没白菜,就只能吃白萝卜。韭菜是到会种大棚时才有的菜,那时还没那技术。
我们家的白菜窨子每年都是临时挖的,很多人家的家院里都挖有一个很深的地窨子,里面用沙土埋着地瓜,萝卜,疙瘩,土豆。用土埋着既保鲜又耐放,一直吃到来年夏天也不坏。那时候存放蔬菜的技术有限,除了腌就是晒,埋土里存放的也就那几样。晒干的菜有疙瘩缨子,茄片,萝卜条,疙瘩片。这些失了水份的菜吃起来并不好吃,尤其疙瘩缨子,嚼在嘴里像柴禾,还发涩,那时姥姥还好包疙瘩缨子的齐馏(qiliu),真心吃不下。有时实在没菜吃,妈妈就弄面糊咸菜。弄碗面,磕个鸡蛋,放点盐、花椒面、葱花,倒水,搅成面糊,放锅蒸,出锅放点油,齐活。这不像菜的菜倒也好吃,老少皆宜,有点咸味,能下饭。
农村,冬天的晚上实在闲。没有电,昏黄的煤油灯闪着蛋黄样的光,妇女能摸索着做点针线活,男人就扒棉花桃,剋棒子,扒花生。上学的小孩凑在灯下写作业,没上学的孩子就围在炉子旁烤火。小孩子哪能老实半会儿,烤火也能烤出花样,朝炉子里塞花生皮,纸,小棍儿,看炉火瞬间腾起,照得屋子都亮堂堂的。妈妈就大声制止,说小孩儿玩火尿炕。那就抓一把玉米,或者花生放在炉口旁烤。这玉米在炉口的铁板上,随着温度的升高,先是一拱一拱的,接着就跳出一个雪白的玉米花来。随着噼噼啪啪的声响,玉米花滚一炉子,烤熟的花生,香味飘满一屋。吃着,笑着,打闹着,只要爸妈不嫌吵,这样就能消磨好几个小时。
来串门的乡邻,坐在一起拉呱,天南地北,奇闻逸事,大家把自己所知的故事,十里八村的人和事,拿出来分享。没有电视的年代,这拉呱就成了信息传播的渠道,文化交流的窗口。我们也在听大人的拉呱中,学会了很多为人处事的方法,懂得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而我最感兴趣的,是听他们讲故事,尤其鬼故事。舅舅每晚都来玩,和舅舅玩闹最开心,爬到舅舅身上给他扎一头小辫,缠着他举高高,转圈圈,再闹着让他讲鬼故事。舅舅就让我们安静下来,慢条斯理地讲起来。舅舅一惊一乍的讲述,既吓人,又生动传神,我们很着迷,不停地催他讲下去。到最后美女不是变成棺材板,就是石碑,吓得我们都不敢出去上厕所。
冬日的夜,寂静,悠长,寂寥,我们在冷里暖一屋时光,在枯燥里酿一夜欢畅。无论落雪,还是寒潮,任屋外地冻天寒,我们仍能把清贫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用浓浓的乡情把陋室的寒冷拒之门外。待到月升西天,冻裂的地面泛着白光,乡邻打着哈欠把背影留给胡同,我们锁门落户,小院便倚着胡同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