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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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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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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5)——忏悔

我是怀着愧疚的心情写这篇文章的。

儿时在一起玩闹的伙伴,到了快当爷爷奶奶的年龄,再次提起他时,心里都愧愧的,鼻子酸酸的,一声长叹,算是对儿时做过的事的悔恨。

那是我们东侧胡同里的老人,大家都叫他“老胡带”(只能音译,不知是哪几个字)他无儿无女,是队里的五保户,负责为生产队喂牛。记忆中的他应该六十岁左右,不知得了什么病,全身浮肿。他时常坐在胡同口的地上,无精打彩地靠在墙跟旁。农村人爱开玩笑,没事就逗他:胡带爷,闭着眼想媳妇了!灯花(邻村的智障女人)来找你了吧?他撩起眼皮瞪一眼,并不理会。也许他在抵抗身体的病痛,无力还击,也许他早已习惯被人嘲弄,根本不屑反驳,他换个姿势继续晒太阳。

我们是怎么发现这个老人并觉得欺负他是一件好玩的事呢,也许是赶钢圈赶乏了,打四角打累了,跳房子闹翻了,反正太无聊了。七八岁小孩儿实在讨人嫌,天天踅摸着捣蛋祸害人。最开始我们是把捉弄大憨当成日常消遣的,可大憨在前街,不能常见到。况且大憨是很凶的,他背着粪篮子,胳肢窝里夹着铁锨,惹急了会追着我们用铁锨拍。大憨的长相也怪吓人,牛样的眼往上翻着,一颗尖牙露在嘴唇外,时不时地傻笑。手里拿个瓶底冲着太阳照,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奇异的景象,不时大笑,动作怪异,笑得瘆人。他一边捡粪,一边四处搜寻酒瓶子,对一切玻璃的东西充满热爱。他时常偷偷地潜到别人家的院子里找酒瓶,所以大家都提防着他。看到他远远地走来,小孩子就用砖头瓦片砸他,砸完跑进门楼,快速闩上门,在门缝里瞅着他走过来骂他。大憨是没有多少意识区分好坏的,他依然背着粪篮子冲着门傻笑。待他觉得无酒瓶可得时,便悻悻地离开。我们便打开门,大声喊叫:大憨,大憨,你三哥让你回家吃饭,还不马上滚蛋。

在这样的玩笑中,大家很尽兴,觉得既刺激又好玩,便寻找一切机会和大憨过招儿。可是,大憨既要拾粪还要干简单的农活,因为他无父无母,靠他三哥生活。他的三哥只一条腿,做不来太多的农活,但他三哥坚强地支撑着,努力让一个残破的家过下去。

因为我们太久没有戏弄大憨的缘故吧,无聊中便寻找替代人。墙跟下的老胡带病恹恹又颓丧的样子,真的很好欺负。况且大人有意无意的嘲弄,让我们觉得欺负他没有一点危险。是谁第一次捡了坷拉砸老胡带,又是谁朝他吐唾沫,最后惹得老胡带挣扎着起来撵我们。我们便又一次体会了和大憨相斗的乐趣。就这样进进退退地和老胡带打闹,直到老胡带喘着粗气,趴在地上任我们砸而不再还击,我们便索然无味地退去。

老胡带受了欺负是没法向人诉说的,他没有家人,无人保护他的安危,也没有人安慰他受伤的心。他见了惹他的孩子的家人告状时,大人也是敷衍地说一句:今儿不叫他吃饭了!

打打砸砸都是日常的打闹,记得我们作的最厉害的一次,竟把他的锅砸破了。那是入冬后的一天,我们两胡同的孩子汇聚一起,又把目光投向老胡带家。老胡带已用粉帘纸糊好了窗子,雪白的窗纸与黑漆漆的窗框形成鲜明的对比,我们便比赛砸窗眼。砖头一块接一块地砸过去,窗上的洞便一个个炸开。老胡带没在家,因为门是锁着的。我们更肆无忌惮地乱砸一气,鸡窝也挑了个稀巴烂,堆在院子里的柴草也推倒了。待我们祸祸的一院狼藉,无处下脚时,便带着胜利的微笑回家了。

直到晚上,妈妈一脸严肃地从被窝喊醒熟睡的我,我才意识到自己闯了祸。老胡带拄着棍子来家找,他花白的头发飘在寒风里,哆嗦着嘴唇,把孩子们砸破他家锅的事告诉我妈。一个孤老头子,从不肇事,也不惹谁,好不容易糊好的窗户,被人砸烂也就算了,窗台下的锅也被砸个稀巴烂,他连壶水都没法烧。在零下十多度的寒风里,饿着肚子,瘸着腿,收拾一片狼藉的家。他怎样的欲哭无泪,哭自己凄苦的命,哭自己无能没成家,哭自己老来无子受人欺负......

现在每每想起,心便针扎样痛。几十年来,良心一直难安。胡带爷,我真的错了,在您人生最艰难的时候,没有伸出援手,却让您老人家受尽折磨,承受太多的痛苦。我向您忏悔,用我一生的善良去拯救罪恶的灵魂,救赎曾经的罪孽!今生我一定做个好人,尊老爱幼,一生慈悲,再不可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胡带爷,我跪下求回家过年的神灵帮我求情,求您老原谅我的年幼无知,愿您在天堂再无病痛,也无孤单,能与家人团聚,享受家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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