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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林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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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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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同(8)——前邻

和胡同里来往比较频繁的,是之亮嫂子一家。妈和之亮嫂子是无话不谈的闺蜜,打之亮嫂子嫁过来,两人就形影不离,出入相伴,以至于我们从出生就好像有两妈。除了珍姐和善俊哥大我们几岁,小华和我姐同岁,小君和我同岁,因年龄相同,我们四个便几乎天天在一块,一同玩耍一同上学,也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之亮嫂子能吃苦能下力,一年四季拼死拼活地干,像个铁人一样,忙得脚不沾地。家里本来就穷,四个孩子要吃要喝,不拼命刨食,还不饿死。之亮哥富于理想,为挣钱养家不停折腾,推过磨,养过蜜蜂,轧过棉花,给人耕过地,种过苹果树,但不是时运不济,就是老天做对,不仅没发大财,还赔进去不少。不过到老时,时来运转,靠卖木头发了家,如今一家三代经营木材厂,生意蒸蒸日上,衣食无忧,日子小康。

之亮哥是现实生活中,唯一一个会看书也会讲书的人。之亮哥上过学,认得字,又喜好文艺,故事会,画本,小说,这些平常人家不会有的东西,他经常买来看。有时夏天乘凉,小华小君从她家院子的梯子爬到房顶上来,我们从她家房后搭梯子也爬房顶上来,两家汇一家,躺房顶上乘凉。之亮哥也来陪我们乘凉,给我们讲故事。之亮哥讲的故事很有趣,抗日故事,武侠小说,三国演义,岳飞传,杨家将,还有些奇闻逸事,我们听得入迷,不知不觉就到后半夜了。清风吹来,星光摇落,恍惚间也走进了故事里,或抱着机关枪冲出战壕,或策马扬鞭,驰骋疆场,或长袂飘飘,回眸一笑。最后,竟也分不清是梦是醒,飘飘荡荡地飞悬在空中。原来是妈妈把我们一个个从房顶上背下来安顿到蚊帐里睡了。

珍姐姐打小就漂亮,长得像傅艺伟,人也利索,学啥像啥。我至今记得她有一张挎小包的照片,文静,秀气,端庄,贤淑,比明星还俊。珍姐姐有自己的朋友群,不大和我们这群小毛孩儿玩。但她真的是个好大姐,缝个布袋,打个毛线,有不会的珍姐姐就教我们。看到我们乱哄哄的头发,也给我们梳辫子。我们发皮时,她会瞪我们一眼。我们几个都怕她,都听她的。后来珍姐姐经媒人介绍嫁到外村,和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再次相见时已是她的大儿子来二中上高中时。时隔十几年,珍姐姐也老了,为儿女日夜操劳,时时焦虑着孩子的未来,哪能不老呢?人到中年的珍姐姐,多了些愁苦,多了些煎熬,眉宇间都是清愁。

她大儿子毕业后我们再无相见,又过了十多年,我们竟奇迹般地又相见了。要不说,有些缘份真是一辈子的事,当记忆都不曾复现时,老天爷会安排个机会让我们重逢。我去魏湾镇中心幼儿园讲座,她来给孙子参加家长会。当她急急地走过来拉住我的手时,我才猛然认出,竟然是珍姐姐。天啊,珍姐姐已当了奶奶,自己带着四个娃。这个超级无敌的奶奶,不仅照料着孩子们的日常起居,一日三餐,还要用专业的知识教导孩子。她依然好学,懂得很多,手机上全是育儿知识,她如此热心教育,全身心扑在教育后代身上,一心想让孩子们都考上大学,她真的是个优秀的奶奶。她依然清瘦,但平和温暖,笑容恬淡,再无中年的焦躁不安。珍姐姐也熬出来了,两个儿子能挣钱,日子过得红火,媳妇孝顺,孙子孙女聪明可爱,能有今天,她知足了。

善俊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子,但家人并不娇惯他,力气活都让他干,但他也无怨言。农村的孩子打小就知道,女儿是别人家的,早晚得出嫁,男孩子才是家里的顶梁柱,家产都是他的,他就该多干活。善俊哥初中应该没念完就辍学了。他和高青一起去贾庄上初中,两人天天逃学,钻场院里棒子秸垛里打扑克。也不知过了多久,家人才知道,这天天吃饱饭去上学的人,学校里根本没见过人影。真把之亮哥气坏了:别念了!

善俊哥辍学后没几年就娶媳妇了。那时刮起一股早婚风,男孩子十六七,十七八结婚的很多,好像谁家孩子结婚早谁有面子。善俊哥无法主张自己的婚姻,他还是个孩子,不太懂婚姻,迷迷糊糊地就结婚了,又迷迷糊糊地当爹了,还是三娃的爹。好在家人眼光好,善俊嫂子性格温和,人漂亮大方,贤慧,孝顺,在我们村都数得着。两人为养家也是苦干半生,没少遭罪,没少下力。到善俊这一代,加上前面老嫂嫂,之亮哥,一家三代人,终于从一穷二白过到衣食无忧。到小健时,日子已小康,江山已打好,后代只剩享福了。善俊哥也当上了爷爷,没事也上上网,看看我写的陈年旧事,我们真的老了,日子都只剩回忆了。

小华属牛的,是早晨出生的,农村人迷信,说属牛的早晨出生,注定一辈子下力干活。纯属胡说,哪能用属相论命。不过小华可真能干活,又能吃苦。打小就比我们能干。上学时,她天天喊五更,我们却天天睡不醒。去康圣庄上学,车子坏了,她自己扒车带粘车胎。浇地时打垄沟,撒化肥,耕地时牵牛,耩地时拉耧,耙地......庄稼地里的活,她样样在行,是个种地的好帮手。我们也干,但耗不过她,她不怕热,也不怕冷,还不怕累。她在烈日下打药,在大雨里掰棒子,在露水地里拾棉花,钻棒子地里拔草,在寒风里钳棉花茬子,刨地瓜。她吃尽苦,受尽累,却依然乐观,向阳生长。

可是,就这么勤快又可爱的小华,差点让我妈给丢了。现在想想都后怕,要是把小华丢了,改写的可不是一个人的命运。首先之亮嫂子一家心里可就留下了坎,后面春国就不可能娶小华,自然没有小威小硕。你看看,这一连串的改变,把好几家子的命运都改写了。还好,没丢!

那时每年冬天康庄都打会,小孩子爱热闹,吵着要去赶会。妈就和之亮嫂子约好一起去赶会。可是,那天之亮嫂子没空去,我们还想要小华一起去,最后妈就带我们四个去。妈骑车,大梁上驮着弟弟,后面驮着我,小华和我姐骑一辆车子。从家到康庄有近二十里地,但我们高兴,兴奋得叽叽喳喳说笑个不停。姐和小华替换着骑,比妈骑得都快。

赶会的人可真多,人山人海,人声鼎沸。妈怕我们走丢了,她牵着我和弟弟的手,让姐和小华牵着手。马戏团的喇叭正播放着解说,黑瞎子走钢丝,说成新媳妇走娘家,听得我们心里痒痒,直想冲进去看。杂技团正在上演“空中飞人”,摩托车的轰鸣声忽上忽下,铁网晃得直变形。没有双手的残疾人表演穿衣,切菜,穿针引线。这些节目太诱人了,我们吵着要看。妈买好票,拉着我们往里走。上一场的人刚好散场,进的人和出的人挤在过道处,两边的人都想尽快出去,立刻大乱。妈妈把弟弟抱起,腾出一只手来把我往上拽,她怕我被踩到地下。这时已顾不上姐姐和小华了,也看不见她俩了。我两脚悬空,挤得喘不上气来,拼命扒着别人的肩头,把头露出来。挤了好一阵,混乱过后,妈已是大汗淋漓。她把我和弟弟安放在人少的角落里,叮嘱我们她不回来不要离开,然后去找姐姐和小华。

人太多了,喊根本听见,只能急急地来回穿梭搜寻。也不知过了多久,姐找到了,把姐送回来。小华没找到,妈更急,因为小华好转向,她摸不回来。再说,丢了自己的孩子怎么都好说,丢了别人的孩子怎么交待。妈真是急疯了,跑着问路边的摊贩,问看车子的,问卖油条的,问卖瓜果梨枣的。生意人只管赚钱,哪里会注意到一个小孩子。后来,小华竟然坐在一个石墩子上,眼在焦急地搜寻我们。哎哟,看到她,我妈差点掉下泪来,可算找着了。

妈一直为此事自责,怪自己太大乎,差点把孩子丢了。我之亮嫂子说的倒轻巧:丢了那还能怎着,丢了也没法,又不是净心的。

小华没丢,小华有福,娘家婆家离着两米远,一个胡同口左右两边。大儿子考上山师,马上挣钱了,小儿子高挑帅气,也渐成气候。她春夏秋种地,冬天收麦子。大型农机具一应俱全,替人家打药,挠地,播种,施肥,割麦子,一年也不少挣钱。小华今年在家憋坏了,钱不能挣,还不能出去逛,她又闲不上来,光在家里打转儿。

小君上学晚,总觉得她比我小,她小学没念完就不上了。后来去窑厂打工,摔砖坯,拉土,排砖坯,也不嫌累。后来自己谈了对象,嫁到贾庄。其实好久没见小君了,那次见她还是视频,她在小陈干手工活,边聊天边干活,人开朗乐观。她说,她妮给人家幼儿园的老师说她爸爸的名,她爸爸叫贾国灿,小妮说:俺爸爸叫贾国灿,灿烂的烂。人家老师喜得肚子疼。把我笑得,笑声隔着屏幕都传十里远。小君拼命挣钱,省吃俭用,只为儿子娶上媳妇,也不知她儿子现在订婚了吗。这么开朗有趣的婆婆,多好相处,人实在又能干,过门就把你当闺女看,咱看谁家闺女有福,能做小君的儿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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