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YeShell)
昊(hào)事哲低头匆匆走进实验室,一眼看见他的导师、著名的心理学教授——撒卡森·澜喷博士,就站在他的座位前,在一张纸上写着什么。教授抬头见昊事哲走进来,就将他写的纸条撕掉,语气不满道:“事哲,今天怎么搞的,这么晚?”
“对不起,教授,我……”
“算了,”教授打断道,“你知道,明天那个国际会议,本来是我去发表演讲的,可是辐射岛那边突然要我去一下。国际会议的论文,你去替我讲。本来那就是你的研究成果嘛,你又是第一作者。你让艾伦妮帮你订一下机票和宾馆。”艾伦妮是实验室的文秘。
“是。”昊事哲点头道。回国去参加国际会议,是他求之不得的事,因为过几天就是春节了,他还可以顺便回家跟父母过个年。不过,最让他心动的是,还可以见到他的大学同学管娴。他们虽然经常微信联系,但已经有两年多没见面了。忽然,他想起他的新发明,便问道:“教授,要不要带上噩梦传递仪?”
“这个,”教授沉吟了一下,接着道,“还是不带吧。怕对你没好处。”
“我不怕。”昊事哲看着教授迟疑不定的表情,提高嗓门道,“真的,我很强壮。我不是说体格,我是说,我精神上很强壮。”
教授不置可否。他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出门去了。
昊事哲说他“很强壮”是有根据的。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他跟着在外地打工的母亲过日子。不久,母亲跟一个人同居,那人就成了他的“后爸”。后爸很强悍,爱喝酒,喝醉了,就拿他打,可他从不屈服。后来,母亲离开了那个男人,自己一个人挣钱养活他,并供他上大学。在大学的时候,他最要好的同学不幸死了,后事都是他帮着同学的家属一起操办的。对此,他一点儿都不感到害怕。他正在沉思的时候,艾伦妮过来了,将几张打印纸递给他,说:“事哲,这是你的机票和行程,今天下午2点的飞机。因为时间太紧,宾馆不好订。”
昊事哲接过打印纸,说了声谢谢,艾伦妮转身走了。他拿出钥匙,打开文件柜,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他的新发明——噩梦传递仪,摆放在桌面上,然后用手机拍照,通过微信发给管娴,并希望她能到机场去接他,并顺便告诉她,宾馆还没定好,希望她帮助安排住宿。他这么说是有目的的。很快,管娴回了微信,说她到机场去接他,但没说他住宿的事。
昊事哲走出机场的国际到达口。他的目光在迎接亲友的人群中搜寻,很快找到了管娴。管娴见到他,显得很高兴,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哎,事哲,两年多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嘛。”
她这话把昊事哲在飞机上的幻想全部驱散。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自嘲似地回答道:“是吗?你还是那么漂亮。”
管娴微微一笑,从他手上拉过那不大的行李箱的拉杆,说了声“走吧”,就带着他走向迷宫一般的机场停车场。他默默地跟在她后面。他们在大学时,关系就超出了一般朋友,但无论如何也没能发展到恋人的地步。他们上了她的车,她开车离去。回城的路上,管娴告诉他,她刚开办了一个心理诊所。
“祝贺你。”
“祝贺什么呀?今天第一天开业,就接了一个挺棘手的病人。”
“不会是那种狂躁型的吧?那你得雇个保安。”
“正好相反,她不说话。催眠对她来说,似乎也没什么效果。你这个洋博士……”
“别这样叫我。我还没拿到博士呢。”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跟我,你就别谦虚了。你就像是上帝派来帮我的人。病人还在我的诊所等着呢。要不,你先去帮我看看?”
“别开玩笑了。我没有中国的医师证,可不敢非法行医。”
“既然这样……”前方一百米就是一个紧急停车区。管娴把车开过去,停下,打开自动车锁,回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在这下车等着,我帮你叫辆出租车。我还得赶回诊所去呢。”
管娴还是那个性格,真让他受不了。他扭头一看,见边上都是高速往来的私家车,心想,就算等到天黑也等不来一辆出租车。因为最近连续发生网约车司机奸杀年轻女乘客的事,现如今网约车已经完全下线,因此他想用手机叫网约车也是不可能的了。他虽然有些书呆子气,但也知道县官不如现管,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落到了“孙二娘”的手里,也就只好任她摆布了。他红着脸道:“管娴,我,你看……”
“哈,只不过跟你开个玩笑。”管娴开车回到行车道上,继续往城里开去。“老同学,我就知道你仗义。”
管娴直接把车开到她的诊所去。她在停车场停好车,也不开行李箱让昊事哲取行李,就领他进了她的诊所。管娴的助理小刘坐在电脑前,在玩手机。一名女患者躺在检查床上,两眼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到他们进来,小刘不慌不忙地把手机收起,很自然地说:“管医生,回来啦。”
管娴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朝检查床前走过去,昊事哲也跟在她背后走过去。检查床上的女患者对管娴和昊事哲的到来,没有丝毫的反应。女患者三十来岁,黑黑的脸,身材瘦小,看上去很虚弱。
管娴向昊事哲介绍道:“这是屈茹,在监狱里关了十三年,才放了出来的。”
“啊!”听了这话,他不由得小声地惊叫起来。他一直以为他最能吃苦,可比起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女子来说,他吃的苦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管娴扭头瞟了他一眼,目光略带嘲讽。
“犯了什么……”他不愿意把个“罪”字说出口来。
“杀人。”尽管管娴说得那样轻描淡写,但他又“啊”了一声,并且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哈,看把你吓的。”这次,管娴嘲直接嘲笑他,“她是被冤枉的。上个月,法院才改判无罪释放。”
“哦……”昊事哲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低下头,重新审视这个弱小的女人。坐了十三年的冤狱,那十三年前的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吧?他很难想象,这个弱小的身躯是如何支撑那十三年的屈辱的?自以为坚强的他在这个弱小的女子面前,忽然觉得他其实是一个弱者。这个想法,给予他的人生的自信以及未来成为一名心理医生的愿望,以沉重的一击。
他打算选择逃避。他抬头看了看管娴,然后低下头红着脸道:“老同学,我有些累了……”
“你害怕了?”
“我怕什么呀……”
“当然,你什么也没答应我。可你学了那么多,不想实践实践?至少,跟我的病人交流一下?”管娴见昊事哲没有坚持要走,就俯身检查了一下屈茹的眼球反应,确认她并没有睡着,就向她介绍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留学海外的心理学博士昊医生。”
屈茹听了这话,在床上缓慢地转动她的头,最后把目光定在昊事哲的脸上。慢慢地,她笑了,然后从床上坐起,幽幽地对他说:“我相信你,昊博士。”
“你相信我?为什么?”昊事哲对自己反倒不如她有信心。
“因为你长得像祝律师。”
“祝律师?什么祝律师?”
“哦,就是那个帮她洗清冤枉的律师。”管娴替她解释道。
根据他学到的书本知识,既然她提到了“祝律师”,也许这个“祝律师”就是解开她的心结的钥匙。他问道:“你是什么时候认识祝律师的?”
“五年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可屈茹低下头,不再回答他。他的书本知识不够用。别无办法,他只好单刀直入:“你为什么来找管医生?”
屈茹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再次低下头去,嘴里喃喃说道:“因为我老做梦。”
昊事哲明白,这类患者不善于口头表达。他打算试一试另一个方向,问道:“你会写吗?比如写日记。”
管娴替她答道:“她只念过四年书,在监狱写申诉材料,都要靠查字典,一份申诉,要写上三四个月。”
不善于说,不会写,这么看来,一切常规的治疗办法都对她都束手无策。昊事哲沉默了。
管娴转身,走到小刘的身边,把车钥匙递给她。“去把昊博士的行李箱拿来。”小刘拿着车钥匙出去了。
他明白管娴要干什么。他以前曾通过微信跟她聊过他的新发明。出发前,他也通过微信将噩梦传递仪的照片发给了她,目的是想在他和管娴之间试一试。他赶紧说:“老同学,这可不行。”
没想到,管娴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打印材料来,递给他,说:“屈茹已经同意试用你的新型治疗仪,她已经在这份《免责书》上签了字。”
他有些不高兴了,道:“你……”
“老同学,我现在征询你的意见。你同意,就给她治疗,不同意就算了。”
这时,屈茹也抬起头,用恳切的目光望着他,说:“昊博士,求求你……”说着,就下床来,要给他跪下。他急忙扶住屈茹。
管娴过来,把屈茹扶回床上。“事哲,你看这……”
这时,小刘把昊事哲的行李箱拖了进来,说:“管医生,昊博士的行李箱拿来了。”
“行了,你下班了。”管娴说。
“那我走了。明天见。”小刘说着,换下工作服,拎起她的包,走了。
管娴走到她的办公桌,端起桌面上的瓷杯子,从净水器倒了一杯凉水,走过来递给他,说:“抱歉,老同学。你看我急得连水都忘了给你倒。刚刚开业,纸杯子还没来得及买,你先用我的杯子吧。”
他有些受宠若惊,赶忙接过杯子,几口将水喝干。他还真的渴了。这水的味道有些怪,心想也许这儿的水就这味吧。
管娴从他手上拿回杯子,瞟了他一眼。他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古怪。“你给我照看一下诊所,我去给你订宾馆。”管娴走到她的办公桌,放下杯子,出去了。他觉得,她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她关门的时候,回头瞟了他一眼。他觉得,她的眼神有些飘忽。
等管娴走后,他打开行李箱,掀开最上面的西服,下面就是噩梦传递仪。他还没拿定主意,是否要用噩梦传递仪给屈茹试一试。他犹豫了几秒钟,最后决定还是不要试。他拉开行李箱盖内侧网兜的拉锁,从里面取出论文来,打算再看一看,为明天的演讲做最后的准备。这时,他忽然觉得很困,扭头见诊所一侧是一张茶几,茶几背后是一张长沙发。他摇摇摆摆地走过,倒在沙发上,不一会儿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这是一个庄严肃穆的场面,所有人都站着。一个严肃的声音宣布:“……宣判无罪,当庭释放!”
一扇小门打开了,他准备走出小门,逃离这个场面。就在这时,那个庄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一双冰冷的手铐卡住了他的双手。两个人推着他的肩膀,喝道:“走!”
“我是无罪的!”他申辩道。
“……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那个庄严的声音变得愤怒起来。
“快走!”
“不!我是无罪的!我是无罪的!”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回响着,但听起来很空洞。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是他发出的声音,但奇怪的是,这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走!”有人呵斥道。
“不是我干的!”他用那个女人的声音在嘶喊着。
一个和蔼的声音说:“你还是个娃儿,只要你承认了,就放你回去。”
“真的?”他犹豫了起来,“可这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啪!”一只男式皮鞋的鞋跟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到一股液体顺着他的鼻孔往下流,他以为是鼻涕,就想抬起手去擦。可双手却被反铐在椅子背上,动弹不得。那液体一直往下流,流到了他的嘴唇。他伸出舌头去舔了舔,这不是带咸味的鼻涕,而是带血腥味的鲜血。
“是不是你干的?”一个声音吼道。
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男式皮鞋的鞋跟又朝他的另一边脸打了过来。他抬头去看那只皮鞋,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那只男式皮鞋的鞋跟有点厚。他感到又一股液体顺着他的另一只鼻孔往下流。
“快说!”那只男式皮鞋有点厚的鞋跟,连连对他的脸颊左右开弓。
“不想说,是吗?”有人走到他的背后,打开将他双手铐在椅背的手铐,然后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跪起来!”那只鞋跟有点厚的皮鞋劈头盖脸打了过来,“跪起来!跪起来!跪起来……”
噩梦不断重复,他觉得自己快要窒息了。朦胧之中,他听到了管娴的声音:“去拿杯咖啡来。”她的声音驱散了噩梦。不久,他闻到浓浓的咖啡味。
“事哲,喝一口吧。”接着,他感到杯子到了他的嘴边。他本能地张开嘴,咖啡倒进了他的嘴巴里。他大口地吞咽起来,不一会儿,杯子空了。他喘着粗气,慢慢地睁开惺忪的眼睛,见管娴就坐在他的身边,目光关切地看着他。她自责道:“都怪我,昨天下午在你的水里放的镇静剂剂量太大了。”
他低头去看他的手腕,见上面戴着一个噩梦传递仪。他抬起头,见他面前还站着小刘和屈茹。屈茹的手腕上也戴着一个噩梦传递仪。他顿时明白了一切。昨天下午,管娴在他的水里放了安眠药。她其实并没有离去,而是等他睡着之后,从他的行李箱里找出噩梦传递仪,分别给他和屈茹戴上。昨晚,他做的一夜的噩梦,就是屈茹通过噩梦传递仪传递给他的。
他正要发火,屈茹说话了:“谢谢你,昊博士!谢谢你治好了我的病!”
他抬头去看屈茹,发现她跟昨天已经判若两人:她表情愉悦、目光有神。
他将信将疑。“真的?”
“嘻嘻,”她说话之前先笑了,“当然是真的,我骗你是小狗。”她连说话的语气都完全变了样。“昨天下午,我做了一次噩梦之后,我就睡着了,睡得很香,再也没有做梦,一直睡到今天早上,管医生把我叫醒。”
屈茹的话就像春风一般,将他一夜的噩梦吹散。他从沙发上跳下来,牵着屈茹的手,重新端详她的脸,说:“今天,你跟我去一躺国际会议中心,怎么样?”
“行,昊博士,您治好了我的病,您要我干吗就干吗!”屈茹回答得很痛快。
倒是管娴着急了,问道:“嗳,老同学,你这是要干吗呀?”
他搓了搓手,说:“老同学,你也跟着去。我今天的论文不讲了,改成我的噩梦传递仪的现场推介会。你和屈茹都去,给我来个现身说法!”
管娴一听,不由得击掌道:“真有你的,老同学!得,我今天就舍命陪君子了。”说完,她也搓了搓掌,笑道:“嘻嘻,当然,也顺便为我的诊所宣传宣传。小刘,诊所今天你就一人盯着!”
管娴领着昊事哲和屈茹先去吃早点,然后开车带着他们来到了国际会议中心。会议开始,前面几个人演讲完毕,就轮到了昊事哲。跟会议主席简短说明情况之后,他便领着管娴和屈茹走上讲台,开始了他的演讲:“主席,女士们,先生们:我今天演讲的主题是《噩梦传递仪——心理疾患治疗的新革命》。我本来已经准备好演讲的PPT,但是,得到大会主席先生的允许之后,我今天不用这个PPT,而是给大家带来更为生动的内容——噩梦传递仪治愈的第一例患者。”
会场下面的听众向昊事哲投来将信将疑的目光。他把管娴拉到讲台一边,介绍道:“这是‘吾疗心理疾患诊所’的所长管娴医生。”
“各位好!”管娴矜持地向台下的听众招了招手。
他又把屈茹拉到管娴的身边站好,介绍道:“这是被噩梦传递仪治疗好的第一例患者——屈茹女士。”
屈茹向台下鞠了个躬,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愉快地说道:“大家好!我就是被冤枉的,在监狱里度过了十三年最美好时光、曾经的乡村少女——屈茹。”
屈茹这几句话立即引起与会者对她真实身份的怀疑。来国际会议中心的路上,管娴告诉昊事哲,上个月,媒体对屈茹的事进行了全面的报道,使得屈茹的名字几乎家喻户晓,心理医学界更是对她可能存在的心理疾患,做为案例进行深入的研究。有人要求屈茹出示身份证。碰巧,与会者还有一位警界的犯罪心理学专家。他拿过屈茹的身份证,在他的笔记本电脑刷了一下,里面调出了屈茹所有记录,身高、长相、指纹,样样符合,最后还提问了一些媒体没有报道的问题,比如她所在监狱的管教警官的姓名等,屈茹都对答入流。最后,这位警官做出权威的结论——眼前这个女子是货真价实的屈茹。
昊事哲开始发表演讲。他说先讲噩梦传递仪的治疗原理:患者和心理医生都戴上一块手表形状的噩梦传递仪,患者做噩梦时,就噩梦传给了心理医生,此后,患者再也不会做噩梦,患者就被治好了。
“就这么简单?它就不会把心理医生的噩梦传地给患者?”一个听众提问道。
“对了,就这么简单。心理医生都是心理健康的人,怎么会有噩梦呢?你这就是杞人忧天了。”别看昊事哲在生活中有些木讷,可在专业上还算得上思维敏捷。
“患者把噩梦传递给心理医生,那心理医生拿这些噩梦怎么办?”又一个听众提问道。
听了这问题,昊事哲笑了。这是他早已准备好答案的问题。他一仰头,道:“患者的噩梦就好比一滴污染物,而心理健康强壮的心理医生就是一个大海。就像一滴污染物滴入大海,会被大海中的微生物迅速分解那样,患者的噩梦在心理医生大海般的大脑里,也会迅速消散!”
听了他的话,再也没人提问了,他暗暗得意。可涉世不深的他哪里知道,事情有时往往出人意料:你以为是“一滴”的,却可能是一个大海;你以为是“一个大海”的,却可能只是“一滴”。
接下来,昊事哲让管娴介绍屈茹的治疗过程。管娴就将屈茹如何来找她、她又如何向屈茹推荐昊事哲的新发明——噩梦传递仪、如何将他“请”到诊所、他如何为屈茹“治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最后,她也不忘为她的诊所做广告:“我们吾疗心理疾患诊所作为全国,不,应该是全世界,第一个试用噩梦传递仪治愈第一例患者的诊所,我们的优势是其他医院所不具备的。”
屈茹的真实身份虽然已经被确认,但是,她被“治愈”这个结论,依然不能被大多数与会者接受。他们要求当场验证屈茹是否真的被治愈。会议日程都乱了套。最后,经会议主席同意,上午剩下的演讲挪到下午,下午的挪到晚上,上午剩下的时间就现场验证屈茹是否被真的治愈。
这首先要从与会者当中挑选两名志愿者,一名心理医生和一名催眠大师。很快,心理医生和催眠大师都选定了。昊事哲把他手上的噩梦传递仪解下来,戴到那位心理医生的手腕上。心理医生志愿者和屈茹分别在会议室的沙发躺下。大会组织者将两人的大脑全景信号接到了两台笔记本电脑上,这些信号通过一个程序转换成电视信号,两台电脑分别接到两台投影仪,投影仪将这些信号投射到两个大屏幕上。
催眠大师对心理医生志愿者和屈茹二人同时进行催眠,不到一分钟,心理医生和屈茹都睡着了。大屏幕上显示,开始的时候,两人的梦境是不同的。心理医生做的梦是虚幻模糊的,屈茹做的梦是山村小路。慢慢的,心理医生的梦也清晰起来了,也是山路。最后,两个大屏幕显示的信号几乎一样:山路、山坡,绿草,山羊,蓝天,白云,一个老实巴交的中年农民,笑声,一些模糊不清的对话,笑声,还是笑声。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这样平淡无味的“电影”,几乎催眠了所有的与会者。最后催眠大师唤醒了心理医生志愿者和屈茹。与会者再也没人发言,似乎就要默认屈茹被治愈的结论了。
“科学是严谨的,”会议室的西南角站起一个人,慢悠悠地说道,“治好了一例,临床上没有任何意义。这也许是其他因素导致的巧合,也许是患者自己就该好了。总而言之,说明不了什么问题。”
“有理!”听了这话,与会者又都活跃了起来。
西南角那位接着说道:“与会者当中,谁心中有那个什么,解不开的结的,经常做噩梦的,现场让昊博士用他的噩梦传递仪治一治,如果治好了,我们就都完全信服了。”
“对!”与会者都喊了起来。“有没有人现场试验一下?”
“我来试一试。”有人说道。昊事哲抬头望去,只见会议室中间,一个表情严肃的瘦高个男子站了起来。他虽然一身便服,但站姿挺拔。他开始朝沙发这边走来。他步履均匀,目不斜视。这很容易让人猜到他的职业。他从那位警界专家的座位走过时,站住了。他从桌面上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纸上写下了一串号码,对警界专家说:“这是我的身份证号码,请验证我的身份。”
警界专家将瘦高个的身份证号码输入电脑,看了看电脑屏幕,又看了看那瘦高个,点点头大声说道:“要是昊博士能把这一位治好了,我可以向外界证明,昊博士的噩梦传递仪是有效的。”
瘦高个走到沙发边,将两台电脑与投影仪的连线都拔了下来,说:“我的病情是我的隐私,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平时,我只要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这个梦只有一分钟长,之后就不断重复。因此,只要给我五钟就够了。如果前面一分钟做梦,后面四分钟不做梦,我的病就算好了!”接着,瘦高个走到昊事哲身边说:“昊博士,请您为我治疗。”
看到这瘦高个站在面前,昊事哲心里开始打鼓。昨晚,屈茹的噩梦在他的大脑里并没有消散,而是令他做了一个晚上的噩梦。而眼前这个瘦高个,显然是一个比他强得多的强者,这人的噩梦要是传递给了他,估计更不容易消散。他准备打退堂鼓,转身要走。没想到管娴上前来,拦住他说:“老同学,你干吗呀?”
“我,我想上去一下洗手间。”
“去洗手间?”那位心理医生志愿者摘下手腕上的噩梦传递仪,戴到了昊事哲的手腕上,“我陪你去,省得有人说你做手脚。”
“去洗手间做什么手脚?”昊事哲不满地瞪了那心理医生一眼。
“不做手脚最好。走吧!”那心理医生催促道。
等昊事哲从洗手间回来,那瘦高个已经戴上原来屈茹戴的噩梦传递仪,躺在了沙发上。催眠大师急不可耐地将昊事哲按倒在另一张沙发上,接着,对他们两人进行催眠。不一会儿,是两人都进入梦乡……
在梦中,昊事哲看到,他近前的地上跪着一个死囚,他站在死囚的背后,用一支手枪对着死囚的后脑勺。啪,一声空洞的枪声响起,死囚往前侧身倒下。但囚犯并没有死,而是浑身抽搐起来。他上前,单腿蹲下,将枪口顶着死囚的太阳穴。啪,又响起了一声空洞的枪声。死囚停止了抽动,但脸却向上翻起,眼睛并没有闭上,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球冷冷地盯着他。一股强大的恐惧朝他扑来,他手中的枪落地,往后倒下,同时发出绝望的喊叫:“啊——!”有人过来,将他扶起,捡起手枪,塞回到他的手中。他面前又出现了那个死囚,他举枪顶住那死囚的后脑勺……,接着,刚才的噩梦又重复了一遍。后面,将噩梦不断地重复着,直到催眠大师将他唤醒。
昊事哲在沙发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啪、啪、啪”空洞的枪声,一直在他的头脑里不停地响起,让他感到脑袋都快要炸开了。那死囚冰冷的目光,始终在他眼前晃动着,令他毛骨悚然。催眠大师唤醒了那个瘦高个。瘦高个从沙发上跳起来,脸上露出了轻松的笑容。他摘掉手腕上的噩梦传递仪,递给昊事哲,说:“谢谢你,昊博士!我的病完全好了!”
昊事哲还没回过劲来,一个中年壮汉走了过来,说:“昊博士,麻烦你也为我治一治。我的身份,那位警官先生也验证过了。”不由分说,弯下腰,从昊事哲的手上抓过那个噩梦传递仪,戴在自己的手腕上。昊事哲抬头去看那壮汉,见他表情沉着刚毅,露在短袖衫外的手臂,都是结实的肌肉。昊事哲愣住了,心想,像这样的人,精神上也一定是个强者,这人的噩梦要是传递给了他,恐怕他这一辈子也就别想活出个头来了。他噌的一下从沙发上跳起来,准备逃走。
中年壮汉张开双臂拦,像擒拿罪犯一样扭住昊事哲的手臂,大声喝道:“哪儿去!”
“哎哟!”他疼得喊了起来,“你干什么?我要上厕所去。”
“又上厕所?”中年壮汉不由分说,将他按回沙发上,“你急什么?治好了我,就让你去!我的梦比他的还短,我只要三分钟!”中年壮汉一手按住昊事哲的胸膛,自己挤在他身边,在同一张沙发上躺下。
催眠大师立即对他们俩进行催眠,不到一分钟,俩人都睡着了。
噩梦开始了。昊事哲感到好像后面有人在追他,他撒腿就跑。只听嘭的一声,他迎面撞上了一个人。他抬头一看,这是一个骨瘦如柴、满脸血污的人。他吓得倒吸一口冷气,不由得两腿一软,倒在了地上。那人上前来,在他的面前弯下腰。他看到那人的太阳穴上有一个枪眼,枪眼还在流着血。那人一手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拎起。那人的脑袋在他眼前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他看到,那人的后脑勺上还有一个枪眼,枪眼也还在流血。那人把太阳穴的枪眼凑到他的眼前,幽幽说道:“你明知我是冤枉的,却逼我承认是我干的……”
“我也是迫不得已。”他辩解道。
“哼!我倒要看看你长没长人心。”那人说着,一只手伸进他的胸膛里去,将他的心掏出来,塞进嘴里咀嚼,血肉顺着那人的嘴角流了下来。那人突然张开血淋林的大嘴,朝他的脑袋咬了过来。他感到恐惧到了极点,突然挣脱那人的手,扭头撒腿就跑!只听嘭的一声,他又迎面撞上了那个骨瘦如柴、满脸血污的人……噩梦不断地重复,直到催眠大师将他唤醒。
昊事哲猛然在沙发上坐起,急速喘气,大汗淋漓。中年壮汉被他挤下了沙发,掉到了地上。中年壮汉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都是轻松的笑容。大汉整整衣服,摘下手腕上的噩梦传递仪,递给昊事哲,大笑道:“哈哈哈,昊博士真神了,我的病好了!”
昊事哲感到几乎要窒息了。他猛然撕开自己的上衣,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跌跌撞撞地从围观的与会者中间挤过。
“哈哈哈,尿憋急了!”与会者们都笑着给他让路。
他没有去洗手间,而是朝大门跑去。这时,两个身穿白大褂的大汉出现在门外。他们见昊事哲衣着凌乱,神色慌张,就喊着“哪儿跑”朝他奔跑而来。他们扭住他的双臂,说:“走,回医院去!”
看到这,管娴跑了过来,对那两个大汉说:“你们是什么人?干什么?”
一个大汉解释道:“我们是护法寺精神病医院的保安。他是我们的病人。”
“胡说!这是从海外来参加国际会议的昊事哲博士!你们放开他。”
这时,中年壮汉和瘦高个都走了过来,对那两个保安说:“他是昊博士,我们才是你们的病人,我们跟你们回去。不过,我们的病已经被昊博士完全治好了,回去后,我们就办理出院手续。”
白衣大汉放开了昊事哲,转身要去抓瘦高个和中年壮汉。这时,那个警界专家已经过来,对白衣大汉说:“你们就不必费那个劲了。我证明,他们两个的病已经完全好了。”
白衣大汉看了看警界专家,带着那两人无声地走了。
管娴见昊事哲精神颓丧,就说:“走,我们先回诊所去吧。”
管娴领着昊事哲和屈茹,出了国际会议中心,上了她的车。昊事哲半躺着坐在后座上。屈茹坐在副驾驶座上。管娴把车开出了国际会议中心,上了环线高速。现在是午饭时间,交通虽然没有上下班时那么拥堵,但车也跑不快。半个小时的路程,跑了一个小时还没到。他们刚下了高速,管娴的手提电话响了。她将电话交给屈茹,让她接通,并按下免提键。这是诊所小刘打来的。
“管医生,不好了!”电话那头,小刘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
“怎么了?”管娴不高兴道。
“我们被包围起来了!”
“谁被谁包围起来了?”
“诊所被精神病患者包围起来了!”
“包围?多少人?”
“门外、窗外,黑压压的都是人,连外面的马路都被堵死了!”
“啊,那么多人?他们要干吗?”
“他们都是来找昊博士治病的。”原来,我在国际会议中心,用噩梦传递仪治好两例精神病患者的消息,被网络记者在网上广泛报道,报道迅速传播,附近的精神病患者都拥到管娴的诊所去,等昊事哲给他们治病。
听了这话,昊事哲拉开车门就要往外跳。管娴从后视镜看到这,急忙刹车。虽然车速不快,但这也导致了后面的十几辆车连续追尾。昊事哲见对面的车道上迎面开来了一辆出租车。他跳下管娴的车,拦停出租车,拉开车门上车去。司机问道:“去哪儿?”
“机场。”
出租车开动了。昊事哲松了一口气。他开始意识到,他发明这个仪器是多么的愚蠢。他以为,心理医生就一定比心理疾病患者精神上强壮。但他现在意识到,他完全错了。现在他还没睡觉,满脑子都是屈茹、瘦高个、中年壮汉的噩梦,更不用说睡着的时候了。他突然觉得,就像电脑信息会占满电脑的存储空间一样,噩梦积累起来,也能占满一个人的大脑。小刘电话里说,黑压压的人都要找他治病。这些人的噩梦加起来就是一个大海,而他只不过是一滴水,他这一滴水,瞬间就会被那个噩梦的大海吞噬。他扭头看了看车外的景物,松了一口气。现在好了,他逃走了,免除他这一滴水遭受噩梦大海吞噬的命运。一阵轻松之后,他便在出租车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他恍恍惚惚地觉得,出租车在一处建筑前停了下来。他扭头去看车窗外,这里不像机场的候机楼。突然,车门被打开了,一个人冲上来,扭住了他的衣领,将他拖出车外,一群人如狼似虎地扑到他身上,将他按倒在地上,然后反剪他的双手,并用硬塑料绑扣扣住,然后将他拖进建筑物里面。他被拖进一间房子里,按在一张椅子上,接着他的双手被反铐在椅子背上。
“不是我干的!”他大声嘶喊起来。他忽然觉得,他这是在做梦。
一个和蔼的声音说:“你还是个娃儿,只要你承认了,就放你回去。”
他明白了,这是屈茹的梦。他为自己辩解道:“你们闹错了,我不是个娃儿,我不是屈茹。”
那个和蔼的声音更正道:“哦,你不是个娃儿?那你是个读书人,对吧?你怎么下得了这么狠的手?承认了吧,承认就放你回去。”
听了这话,他的脑子糊涂起来。梦还能自己更正?他犹豫不定,这到底是梦还是现实?他抬头看去,发现这些人虽然模模糊糊,但却都长得跟那个中年大汉一模一样。他动摇了,难道这不是屈茹的梦?最后,他决定,不管是不是屈茹的梦,不管是梦还是现实,他都必须替自己辩白:“我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但这不是我干的。真的不是我干的。”
“啪!”一只男式皮鞋的鞋跟重重地打在他的脸上,他感觉到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液体顺着他的鼻孔往下流,就想抬起手去擦,双手却动弹不得。他抬头去看那皮鞋。在昏暗的灯光下,他发现,那只皮鞋的鞋跟不仅是有点厚,而且上面还钉着一块被磨得发亮的钢片。
“快说,是不是你干的?”他还没反应过来,那只男式皮鞋连连对他的脸颊左右开弓。
“不想说,是吗?”有人走到他的背后,打开铐着他双手和椅子靠背的手铐,然后又将他的双手反铐住,一脚将他踹倒在地上。
“跪起来!”那只皮鞋带钢片的鞋跟劈头盖脸打过来,“跪起来!跪起来!跪起来……”
到现在,他似乎明白了过来,这只不过是屈茹的梦境,虽然这梦境已经发生了一些变异。如果说这是屈茹的梦境,那就应该到此为止。接下来,要不是梦境重复,就是该醒来了。可眼下梦境没有重复,他也没有醒来。这似梦非梦的境况还在继续着。
有人走到他背后,拎起他被反剪并戴着手铐的双手,喊道:“站起来!”他站了起来,以为他不用跪了。“把脚分开!”有人从背后用脚踢他两脚的内侧。他分开了双脚。那人接着踢他的小腿的内测,直到他的双腿分开、跟地面成个45度角。
“好好想想,是不是你干的,怎么干的。”那些人各自掏出手机,玩了起来。大约过了两个小时,有人问道:“想好了没有?”
“不是我干的。”他坚持道。
“这小子站功还不错嘛。”一个人说着,绕到他的背后,在他的两腿的内测各踢了一脚,使得他双腿分开得更宽,跟地面成的角度更小了。“再好好想!”
这样,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两腿发起抖来,最后,再也站不住,倒在地上。
“起来!”有人从背后猛踢他的腰身。
他忽然觉得尿急了,就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去撒尿。”
“好啊,我带你去。”有人过来,把他从地面上拎起,牵着他出门去。他扭头一看,这里并没有厕所,而是一个操场,近处还有一个篮球架。有人上来解他的裤腰带。不一会儿,他的裤腰带被抽了出来,他宽松的裤子滑落到脚上。他的双手被他的裤腰带绑住,接着他被双手反剪地吊上了篮球架,裤子也从脚上落到了地面上。他感到双臂和肩胛骨剧烈地疼痛起来。啪,一根皮带抽到他的大腿上。
“哎哟!”他疼得大喊。但他喊声未落,皮带又连连抽在他的大腿上。他又连连喊叫。终于,他的大腿对皮带的抽打没了感觉,也停止了叫喊。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人放了下来,又被拖回那间房子里去。有人拿来一摞纸,将一只笔塞到他的手中,说:“在这签字!”他的手勉强抓住笔,哆嗦着在一两处写下了他的名字,然后再也拿不住笔,笔落到了地上。那人拿起笔,再次塞进他的手中,然后抓住他拿笔的手,在纸上画着什么。接下来,有人拿来印油,他的手指被人抓着,先在印油上按了按,然后又在那些纸上按了按……
“判处死刑,立即执行,并剥夺政治权利终身!”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往他昏沉沉的头脑里灌。
他忽然又想起屈茹的梦来,心想,不对,应该是判处无期徒刑,怎么会是死刑呢?可他又恍恍惚觉得,这不是梦。他努力回想,他到底干了什么?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他干了什么,以至于被判死刑。但是,他心里明白,他不能坐以待毙。他张开嘴巴喊:“我什么也没干!”但他的嘴巴却没能发出一点儿声音来。
他双手被反绑在身后,被人按倒跪在又冷又硬的土地上。一支冰冷的手枪对着他的后脑勺。啪,一声空洞的枪声响起,他往前侧身倒在又冷又硬的土地上。但他并没有死,疼痛感令他浑身抽搐起来。冰冷的枪口又顶着他的太阳穴。啪,又响起了一声空洞的枪声。他顿感疼痛消失,身体也停止了抽动。他向上翻起了脸。
他看到了一个持枪的黑影。黑影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模糊。黑影上前来,抓起他,一把将他塞进嘴里。接着,黑影便疯狂起来,抓到什么都往它嘴里塞。他恍惚看到,在他身后被塞进来的有他的父母,兄弟姐妹,还有许许多多不认识的人。这些人都堆压在他身上,使他喘不上气来。他就要窒息了。他突然觉得自己发疯了。他用力扭动自己的身躯,猛摔自己的双手,张开嘴巴大喊:“啊——”
这喊声让他感到舒服了一些。他扭头张望,发现他孤零零的站在一条阴冷黑暗的街道上,没有路灯,也没有行人。他不知道这是人间还是阴曹地府。他听到有人朝他跑来,接着嘭的一声,那人撞到了他的怀里。那人抬头看了他一眼,张开嘴巴,便倒在地上。他上前,在那人面前弯下腰去,发现这就是那个中年壮汉。他不知哪儿来的怒火,一手抓住那壮汉的衣领,轻轻用力就把他从地上拎起。他的脑袋在壮汉的面前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好让壮汉看清他脑袋上的两个枪眼。接着,他把太阳穴的枪眼凑到壮汉的眼前,幽幽说道:“你明知我是冤枉的,却逼我承认是我干的……”
“我也是迫不得已。”中年大汉辩解道,“再说,你被判死刑,还有很多环节,还有他们背后的人,这不能都算到我一个人的头上去。”
壮汉的话令他犹豫了几秒钟。但他还是冷笑一声,说:“我倒要看看你,你们长没长人心!”他抬起一只手,朝壮汉的胸膛伸去。但还没等他接触到壮汉,那个巨大的黑影又来了。黑影没等他明白是怎么回事,就将他和那壮汉一起吞没。
他发现,在这个黑影的内部,他和那壮汉的命运是完全不同的:壮汉变成了一个齿轮,这个齿轮又同其他无数的齿轮一起,将他还有其他无数的人,不停地撕扯和碾压,直到最后被完全绞碎。虽然他的身体没有任何疼痛感,但这极端的恐怖的景象使他感到头脑崩裂。他终于无法忍受,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啊——!”
“事哲,昊先生,你没事吧?”
他睁开眼睛,抬头看到实验室的文秘艾伦妮,满脸疑惑地站在他面前。他抬起手,揉了揉他的眼睛。他低头发现,他其实还坐在实验室自己的座位上,手上拿着他的论文打印稿。他心想,他一定是太累了,以至于坐在座位上就睡着了。国内有个电视节目,叫做《今日没法说》,网上就能看得到,他昨晚一口气看到了凌晨3点多才睡觉。刚才那些噩梦,也许是电视看多了的缘故。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对艾伦妮说:“谢谢,我没事,只是打了个盹,做了个梦,一个噩梦。”
艾伦妮笑了,说:“没事就好。”接着将一张打印纸递给他,说:“你的宾馆房间订好了,就在举行国际会议的宾馆。正好有一个人取消预定。”
他接过艾伦妮手上的打印纸,说了声谢谢。艾伦妮提醒道:“时间不多了,你再不出发,可就要赶不上飞机了。”说完,转身离去。
教授进实验室来找别的同学,见昊事哲还在座位上稳坐钓鱼台,就问道:“事哲,还没走?”
“我在等艾伦妮订宾馆。”
“还没订好?”
昊事哲扬了扬手上的打印纸,说:“刚订好。我马上就走。”昊事哲站起来,挎上背包,朝门口走去。
“你不带噩梦传递仪了?”教授问道。
昊事哲停下脚步,回头扫了一眼他那摆在桌面上的新发明——噩梦传递仪。他刚才把它从文件柜里取出,用手机拍照,通过微信发给管娴,还没来得及收好。他走回座位,重新将那噩梦传递仪放回文件柜里去,然后将文件柜锁好,语气坚定地说:“不带了。您说得对,这对我没好处。”
昊事哲匆匆走出实验室的门。教授满面狐疑地看着他,先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
到了机场后,昊事哲给管娴发了一条微信,告诉她,噩梦传递仪不带了,也不用她到机场去接了,他自己坐出租车到宾馆去。
2016年3月17日完成于加拿大维多利亚
2018年8月29日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