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岁尾,一年将毕。
一年一度的党员年报工作也开始进入议事日程,按照矿务局组织科的要求,局各下属单位须在元旦前完成当年党员年报统计。“明天是周四,有直达车去贾汪,你带着党员信息统计表和科里的公章去局组织科题报一下。”临下班,老科长一边摘下了他那副笔筒老花镜,一边对我说。
党员年报是党建一项基础工作,由厂政工科负责。1992年8月,我大专毕业后通过人才双选,到盐城矿务局下属企业任政工科宣传干事。上世纪90年代,盐城矿务局机关设在徐州贾汪。科长是老乡,对于刚毕业几个月的我来说,摊到这样的公差应该是科长的特意关照。
晚上在食堂碰到老乡同事小艾,她听说我要去贾汪出差,便试探 地问我能否弯到(“绕道”的意思)她家,把她那件橘红色滑雪衫带到厂里。那个年代的苏北乡村,滑雪衫还属于时髦之物,不但款式新颖,还有保暖、防水功能,是家境好的人家的孩子专属品。
小艾家住徐州利国。他的父亲是建湖人,高中毕业后积极响应“北煤南运”号召,招工到盐城矿务局利国煤矿做采煤工。“煤二代”的小艾在矿上读完了学习、初中,毕业后她没有留在矿上,19岁那年便招工进厂。小艾长得俊俏,樱桃嘴、柳叶眉,算得上是厂花,自然成了男生追逐的对象。
科长所说的直达车是由盐城矿务局下属公司开往徐州贾汪的大巴车,每周3班,发车点在局第二招待所。
冬至过后,连续几天的雨雪天气,空气出奇的清新。雪后初霁,朔风冷硬,吹在脸上刀刮似的。公路两旁的树木早已落光了树叶,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
早早上车,找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发车时间到了,大巴车便顶着寒风沿着老 204 国道一路向北行驶。窗外,经过半天的阳光照晒,路面及人家的屋顶已几无雪影,只是路两侧草丛里或沟渠背阴坡残雪仍然随处可见。“风卷暮沙和雪起”,朔风裹着残雪和尘沙,在公路上旋转、飞舞,像个顽皮的小精灵。
冬天日短,大巴车刚驶出盐城境地,天已擦黑。月黑风高,加之路况不好,车子一路哐啷,到贾汪时已是次日凌晨。下车时腿脚都冻得麻木僵硬,风更冷,像刀片般锋利。好在招待所离的并不远,步行三五百米,“盐城矿务局招待所”的灯箱便清晰可见,在异乡的寒夜里发出温暖而有力的光。
招待所值班员是个 30 来岁的少妇,紫色的紧身开司米毛衣,凸显出她傲人的胸部曲线,室内的暖气让她脸上红扑扑的。听到脚步声,她职业性地拉开值班窗口——上部半圆形下部矩形的玻璃小窗口,“哪个单位的?住宿?”灯光下,她一边娴熟地织着毛衣,一边问。修长的手指夹着纤细的棒针在一堆花花绿绿的毛线团里挑来挑去。“我是盐城的,”说着我把身份证从玻璃窗口递进去。简单登记后,她用月牙般的眼睛瞄了一下我,指了指右角的那间:102,这是钥匙。
招待所不大,十来个平方,收拾得很整洁,两张带靠背的简易木床,床套、床单、枕头一律是白色的,一张普通的办公桌上两只白色玻璃杯,挨着墙角的是一张六角形的脸盆架,墙边灰白色的暖气管不时发出嗤嗤哒哒的声音。条件不错了,这也是上世纪90年代招待所的标配。
生地方,加之暖气管发出的噪声,昨夜的觉睡得并不好。晨起开门,外面已是旭日东升,红彤彤的太阳将大地镀上一层美丽的色彩。“雪晴云淡日光寒”,雪后初晴,天空澄碧如洗。
徐州小吃很有名,烙馍卷馓子是当地十分具有风味的特色美食。民以食为天。早就饥肠辘辘的我便找一个面食店,来一碗羊肉汤、一块烙馍,先暖暖身子。
党员年报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就完成了。匆匆吃完中饭,下午便去利国煤矿完成小艾交待我的“任务”。
利国是江苏徐州北部的一个千年古镇,西傍碧波荡漾的微山湖,东面便是山东的枣庄。从贾汪到利国煤矿并不远,中巴车差不多个把小时的车程。
中巴车迎着寒风在一路疾行,窗外,凛冽的寒风打着尖厉的唿哨,但我心头却洋溢着春的暖意。这是我第二次来利国煤矿。上一次是那年 8 月实习期间在利国矿下井体验生活,时间虽然才过了小半年,但心境却全然不同:这一次是利用出差之便,见见未来的“岳父母”。
冬日的矿山,线条粗放,黑白分明。高高的黑魆魆的煤堆,在积雪点缀下,显得富有诗意。高耸的井架、旋转的天轮,伴随着机器的轰鸣,让冬日旷野生机而热烈。
下了中巴车,太阳已渐渐西坠,落日的余晖洒下一地的金光。进入大门,三层带走廊的平顶办公楼,楼顶“盐城市利国煤矿”几个镂空鎏金行楷大字在夕阳下发出金色的光芒。
利国矿家属区位于矿区的东首,所谓家属区,也就是一大排连体的砖瓦结构平房。平房前面是一块菜地,为了防寒防冻,蔬菜地表面上大都会稀撒些稻草、秸秆等覆盖物,成片的秸秆稻草在夕阳的照耀下金灿灿的一片。腊雪是宝。许是雨雪的滋润,耐寒的蔬菜果品正泛着绿意。
小艾的家住在家属区的最西头。沿着一串串深深浅浅、错落不齐的煤屑脚印,我找到了她的家。一番自我介绍后,小艾的父亲很好客,再三留我一起吃晚饭。身在异地,乡情就是一杯醇香的酒。一声乡音,一杯白酒,当晚我与小艾的父亲推杯换盏,只是酒过三巡,早已忘了藏在心头的那点心思,海阔天空,原形毕露!
时光易逝,一晃30多年过去了。小艾早就嫁作他人妇,昔日的老科长和小艾的父亲早已作古。从当年的工厂下岗后,我为了生计四处奔波,几乎跑遍大半个中国,但第一次出差的经历以及踏雪寻访的情景仍深深印在脑海里,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