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肃穆的教堂里,祷告即将结束,母亲和身边的几百名虔诚的基督徒一样,在祷告仪式结束前异口同声的说着什么。
“我们在天上的父......”,双手交叉合十的母亲脸色苍白,发干的厚嘴唇,低低的念叨着这段已经重复过几万遍的祷告结束词,艰难的从长凳上颤巍巍的站起来,有些无意识的随着祷告完的人流出了教堂。
她不清楚自己怎么上的公交车,下了车后,她拖着有些肥胖的身体, 到了自己独居的一栋五层楼房,到了二单元楼下,她侧着身子,一步一步艰难的向五楼爬去,到了家门口,她已经大汗淋漓,解下吊在腰间的钥匙向锁眼插去,一次、两次、三次......,当钥匙终于插入一字型的锁眼时,她仿佛用尽浑身的力气一般打开了门,腿下一软,瘫倒在门里的红色垫子上。
屋里的空气里弥漫着一丝清凉的气息,和屋外的燥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母亲坐在地上闭目养神,心里在默默祷告求主保佑,足足折腾了五分钟,才在客厅沙发上坐定。
休息了大约半个小时,母亲把冰箱里的剩菜剩饭在气化炉上热过以后,左手抬着一碗饭,右手抬着一个盘子,挪动着摆在茶几上,母亲的身体深深的陷在沙发上,感觉嘴巴里发苦,脑门发烫,一点食欲都没有,她呆呆的看着茶几上的饭菜,心里却还在想着教堂准备募捐300万修养老院的事情,听牧师说资金远远不够,母亲虽然一个月只有2000多元的退休工资,但是她每个月都自动向教堂奉献大约200元,也就是圣经里说的个人所有的十分之一,这次修养老院,该捐多少呢?母亲心里放不下这件大事,拖着病体又出了门,此时,正是炎炎夏日里最热的正午,温度达到30多℃,母亲出门时忘记换鞋了,拖着一双四十二码的蓝色拖鞋,侧着身子向楼下一瘸一拐走去......
母亲平时出门都要换自己穿贯了的平底老北京布鞋,今天出门有点蹊跷,脚上穿的是一双42码的大拖鞋,下了楼后,抬头望去,头顶的一小块云彩,象一只离群的羔羊,母亲望着这只天上的羔羊若有所思,有些茫然若失,她下意识的向位于这座小城货运路的小集会点慢慢前行。过马路的时候,放着斑马线不走,对穿梭在马路上的车流熟视无睹。走到路中间,一道长长的铁栅栏挡住了母亲的去路,她就沿着栅栏一步一步的往右手的方向走,绕过栅栏前的斑马线穿过马路,烈日下的母亲此时已经大汗淋漓,视力和脑子有些模糊起来,有些肿大的扁桃体让她感到吞咽口水都困难。她步履蹒跚的走到货运路中段的一栋建筑物前,拖着肥胖的身子向楼上爬去,脚下的大拖鞋和她的脚趾不停的摩擦着,汗水浸泡的脚丫,被拖鞋的硬塑料磨得钻心的痛,打破皮的脚趾上血迹斑斑。一个多小时的挣扎,母亲气喘吁吁爬到七楼,当她用钥匙去开门时,门突然打开,屋子里孩子的吵闹声让母亲的耳膜有些发麻,孩子们看见门口的老人,有些面面相觑。他们汇报了老师。“老人家,你是要找谁?”一个三十来岁的幼儿老师,轻声细语的询问门口的这位以前没有见过的不速之客。母亲疲惫不堪的脸上有些木然,她似乎有些喃喃自语的说要回家,老师说这里是金摇篮幼儿园,没有人住在这里,母亲一口咬定这里就是自己的家,“老人家,你的家在哪里?,我们送你回去。”幼儿园的孩子给门口的母亲搬了一张小凳子,极度疲倦的母亲慢慢坐下,问了半天,母亲都讲不清楚自己究竟住在哪里,手机没有在身上。此时已经是2018年7月22日下午四点,幼儿园放学后要关门,不可能把老人放在这里不管,他们打了110报警电话。不一会儿,派出所的民警开着警车来到了楼下,两个警察三步并着两步来到七楼,他们不愧是干这行的,看问不出老人的住址,就询问家人的信息,从老人口中知道了我在供电局上班,其中一个姓杨的警察认识我的同事,通过这位同事查到了我的电话号码。于是,我穿着工作服驱车赶到金摇篮幼儿园,只见她在凳子上打着瞌睡。唤醒她的时候,母亲一下子认出了我,她两只手紧紧的攥着我的手掌,苍白得没有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安详的微笑,下楼的时候,我和其中一个警察双手扶着她,母亲这只迷途的羔羊终于回家了。回到家里,我把母亲交代给在家休息的妻子,就返回了工作岗位。
妻子给母亲盛了碗稀饭,喝了以后,母亲的精神状态好了一些,但目光有些呆滞,妻子感觉有些不妙,就用手背在母亲的额头上试了一下,原来母亲正发高烧,中暑的可能性很大。当护士的妻子立即忙碌起来,她给母亲脱掉衣服,打水给母亲擦拭身体,然后打开家里的冰箱,用菜刀铲着冰箱里的小山一样的坚冰,半个多小时的努力没有白费,母亲的体温从将近40℃,降到38℃,她有些咳嗽,扁桃体有些肿大,体内应该有炎症,妻子此时打通了我妹妹的电话,几个人一起打的把母亲送到人民医院内二科,病房里人满为患,没有空着的病房,只能在急救室打吊瓶,我下班后没有回家,直接驱车赶到医院,见到病床上的母亲已经好了许多,说话也清晰了,问啥都能回答得很有条理,我打消了心中的疑虑,因为我知道小脑萎缩是不治之症,早期的症状是记忆力下降,随着时间的推移,病人会迷路,最严重时所有认识的人都会从记忆中抹去。母亲曾经在家里照顾过患小脑萎缩的丈夫整整三年,那段日子把母亲折腾得够惨够呛。
入院以后,给母亲作了脑部CT,从拍的片子看,有鼻窦炎和轻微脑梗,打完吊瓶后母亲的体温已经降到正常值,当晚就闹着要回家,妹妹决定今晚就住在母亲那里,我和妻子也回到了自己家,晚上十点来钟,妹妹打通了我的手机,“二哥,老妈又发烧了,浑身发抖,一直喊冷得很,要马上送回医院”,从听筒里传来妹妹焦急的声音,刚脱下衣服准备睡觉的我不得不打起精神赶到母亲住处 ,当晚又把她送回病房,第二天上午,陪母亲一夜的妹妹回家休息,我和弟媳来到医院照顾她,弟媳虽然已经人到中年,但养颜有术,看上去最多也就三十来岁,但对于母亲的照顾比我周到细致得多,医生送来一种尖头的退烧药,要家属给病人从肛门处推入体内,作为儿子的我一下子尴尬起来,弟媳看出了我的尴尬,接过药物,麻利的戴上手套,不到一分钟就完成了医生交代的任务,母亲打着点滴起床去厕所解手,不小心打湿了裤子,弟媳又给母亲换上了新买的特大号睡衣,我真的很感动,弟媳妇的形象在我心里一下子高大起来,作为儿子的我感到有些愧疚。
根据医生的要求,又给母亲做了胸部CT,肺部感染,打的吊瓶里加上了抗生素,到了晚上,母亲的体温完全恢复正常,弟媳交代完回家休息了。
母亲在医院里持续的打着吊瓶,通过胸部CT发现肺部感染后,医生才在吊瓶里加了抗生素,早晚各一次,除了打吊瓶,每天都按时用一根一尺多长的可伸缩的白色管子,在嘴里吸着里面冒出的白色蒸汽,管子就插在一个象电饭锅一样的透明容器里,我知道这是在给母亲做雾化治疗,原本打算尽快把母亲尽快转到普通病房去的,但看到内二科病房走廊上的病床上的病人,我就知道没有办法,询问妻子有没有啥办法,妻子说现在医院内外科都是人满为患,除非运气好遇到有病人出院,才有可能转普通病房,近水楼台先得月的说法在这里没有市场。妻子说目前新的医院已经在建设中,规模很大,等到新的医院建成,将会大大缓解病人住院的困难。
母亲就一直在抢救室的病床上呆了七八天,抢救室的病床上很少有空的时候,前几天来了一个九十来岁的病人,听咳嗽的声音就知道是个支气管哮喘患者,老人的身边一直有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照顾,这女孩是老人的孙女,从小女孩无微不至的照料中我感觉他们感情很深。小女孩对爷爷的照顾超出了我的预期,对于我都觉得尴尬的事情,小女孩都能坦然面对。母亲对小女孩的表现赞不绝口,我听了也很感动,不得不写下这段与主题无关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