洱海探源

世界不能没有天与地，昼夜不能没有日和月。苍山和洱海是大理的双璧，他们像一对坚贞不渝的夫妻，穿越历史的沧桑，始终不离不弃，坚守在一起。每次到大理，我都在想一个问题：到底是什么让苍山和洱海共生共存，把命运连接在一起？这次到大理大学开会，会后纳教授带我进行了一次洱海探源的旅游考察，算是把我多年的疑惑解开了。

纳教授开着他刚买不久的福特越野车来到洱源县，穿山越岭来到草甲村。这是一个好古怪的村名啊！陪同我们的何教授是一位民俗专家，他耐心地向我们解释村名的由来。古代战乱不断，实行保甲制度，各甲各有分工。这个村有山泉滋润，草长得特别好，专门负责供应军队的草料，于是这个村就被称为“草甲村”。

来到草甲村，两位教授的学生李校长早在村口迎候。李校长是位热情朴实的白族汉子，壮壮实实的，满脸荡漾着真诚的微笑。他头发已经花白，乍一看倒像是纳教授的老师。下车后，李校长即刻带我们登山寻源。山箐口的岩石上刻着“三爷泉”三个大字，旁边立着保护水源的告示。为什么叫“三爷泉”？我问了同行的人，可是谁也说不清楚其中的故事。环顾四周，不见何教授的踪影，原来他早已钻到树丛中拍照去了。何教授戴一顶巴拿马帽，穿一件摄影背心，脸色黝黑，不像教授，倒像一个探险的西部牛仔。

三爷泉藏在一片树林里，我们小心翼翼地在林中穿行寻源。一只小花狗摇着尾巴，乖乖地跟在我们后面。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它高兴极了，欢快地跳上跳下，不离左右。泉水是从地下冒出来的，静静地躺在树林里，就像一面镜子，把树影、人影照得一清二楚。不，不能说像镜子，应该说像玻璃，因为泉水清澈见底，水下的一切，哪怕是一缕水草、一粒石子，都看得清清楚楚。不，还是不对，玻璃硬梆梆的，而泉水是柔软的，有灵性的，是没有受到尘世污染的本真的水。面对本真的水，任何比喻都是多余的。水就是水，无色的、透明的、没有杂质的H2O。

走出密林，突然看到林边立着一个小巧玲珑的白族小院，好似童话中的森林木屋。李校长告诉我，这是一个酒厂。林中酒厂引起了我的兴趣，很想进去看一看。一只护院的黑狗听到外面有动静，跑到门口四处张望，却不叫唤，似乎不愿意打破森林的寂静。李校长用白族话喊道：“夸得——”意在提醒主人管好他家的狗。院里出来一位白族妇女，笑吟吟地把我们招呼进去。

这与其说是个酒厂，不如说是夫妻酒作坊。所谓厂房就是一个三眼灶台，其中两口锅里煮着大麦，一口锅里炖着一个木甑子，上方连着一根管子，烤出的酒源源不断地从导管里滴出来。一般市酒都有一些混浊，这里出来的酒却出奇的清澈，没有任何杂质。嘬一口，醇香四溢，泉水的甘甜中渗透着大麦的清香。这是完全来自大自然的味道，没有任何添加剂，勾兑酒与之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女厂长不无得意地说：“名酒之地，必有名泉。我们三爷酒厂生产的三爷酒，是真正的泉水酿出来的，自然味道纯正了！”

我趁机将我的疑惑提出来向女厂长请教：“这泉水为哪样叫三爷泉？这当中有什么故事？”

女厂长说：“当然有故事喽！”于是向我们讲了三爷泉的来历。原来龙王三太子就住在这里，当地人尊称他为“三爷”。三爷是个通天的人物，与天庭说得上话，村民就请他做了草甲村的本主，三爷所在的龙泉便称为“三爷泉”。

探到了洱海之源，而且品尝到了用洱海之源的泉水酿的酒，十分惬意。可是李校长说，这还不是洱海的主源。他吊着我们的胃口，说等吃完午饭后再带我们去探寻主源。

李校长带我们来到他家，这是一个典型的“三坊一照壁”白族院落。我感到奇怪的是，他家门口挖了一个卡车大的坑。李校长说，这是政府挖的排污管道，每家每户都有，不留死角。在院子里，我看到了一株株似假花一般硕大、鲜红的月季花，还有挂在枝头的佛手，一个个黄橙橙的，十分可爱。这可是过年时供在佛桌上的供品啊！李校长杀了一只自养的土鸡，还做了生皮、泡蕨菜等几道白族菜招待我们，吃的蔬菜全是绿色食品。李校长讲，政府管得很严，洱海流域是不准使用化肥、农药的，水源地更是如此。

饭后我们驱车来到凤羽镇，这是一个具有诗情画意的地方。据说凤凰从天空飞过时，有一根羽毛落到此处，于是人们就把这里名之为“凤羽”。 令我意想不到的是，在深山里竟然藏着这样一个文化底蕴深厚的古镇。凤羽镇是茶马古道的重要驿站，为中国历史文化名镇。

李校长带我们来到古色古香的凤翔书院。院里栽种着具有316年树龄的银杏，179年树龄的圆柏，132年树龄的紫薇。出人意料的是，这一个位居山野的书院竟然走出了4个进士、11个举人。再到李校长所在的凤羽一中，一股浓浓的文化气息扑面而来。围墙上画着书院的全部进士、举人的画像，并配有文字介绍。长长的围墙成了凤羽的名人墙和文化长廊，也成了外地游客观光古镇的一大景观。我想，孩子们上学，天天从这里经过，自然会受到熏陶和激励的。李校长的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教育方式真是高明啊！

李校长带我们来到一座明代白族民居，照壁上赫然写着“莘野家声”四个大字。这是崇祯年间白族土巡司尹忠的住宅，徐霞客来洱源考察时在这里住了7天，尹土司两次骑马陪同徐霞客到洱海主源清源洞考察。尹土司的后人——一位弯腰老者热情地向我们介绍当年徐霞客在凤羽的情况，并带我们参观了当年徐霞客住的小阁楼。我联想到《徐霞客日记》中洱源之行的许多精彩篇章就是在这里写成的，感到很亲切。徐霞客是很喜欢这里的，他把凤羽称为奇迹般地保存下来的桃花源。他在日记中是这样描写凤羽的：“皆良田接睦，绾谷成村。曲峡通幽入，灵皋夹水居，古之朱陈村、桃花源寥落已尽，而犹留此一奥，亦大奇事也。”尹土司与徐霞客相处甚欢，接待方式也颇有情趣。每逢宴饮都要吹唢呐、跳白族舞助兴。

我们踏着徐霞客的足迹，来到位于苍山云弄峰山麓的凤羽镇上寺村，沿着崎岖山路去大山深处寻觅神秘的清源洞。小路两旁开满了白色的野蔷薇，在白浪香海中行进，一点都不觉得累。何教授指着路旁的各种植物，一一告诉我们，这是沙棘，那是银翘……我真羡慕何教授，他不仅能做学问，而且具有丰富的自然常识。他戏称自己在野外生存是饿不死，苍山上可吃的东西多得很，永远也吃不完。

一路上有说有笑，不知不觉走到了小路的尽头。前面是一个山坳，俯视可见葱葱林木，小桥流水。穿过山坳，可以看到峭壁上嵌着一个龙王庙，庙上方有个溶洞，洞口书有“清源洞”三字，此系明代邓川刺史杨南金所题。清源洞分为左右二洞。右洞为旱洞，其内叉洞环错相通，峰回路转，形成洞中有洞的奇妙景观。左洞为水洞，与地下河相通，洞中有河，异常奇险。据《明统一志》记载：“洞深不可测，中有石田、石柱、石床、石道、石枕、石兽之类，石笋倒挂，五色毕俱。”因溶洞险峻，尚未开发，游客不得入内，我们只好往下走，到山泉的出口处观察了。正如徐霞客所述，“亟下壑底，睹其水自南穴出，涌而北流成溪” 。泉水从石洞汩汩涌出，积成一个小潭。泉水刚刚出山，还带着大山的体温，清澈透明，纯洁无瑕，就像刚出生的婴儿的眼睛。谁能挡得住如此纯净的清泉的诱惑呢？我掬了一捧，一饮而尽，浑身顿觉清爽，简直爽到心里去了。回顾四周，青山环抱，林谷幽幽，鸟鸣声声，泉水淙淙，真有一种超越尘世，步入世外桃源的感觉。

清源洞流出的泉水向北奔腾数十里，经凤羽河流入洱海最重要的水源湖——茈碧湖。我们自然要沿着清源洞泉水的走向，去探究它成长的历程。来到茈碧湖，这是一个水域宽阔，湖水清澈，风光旖旎的高原湖泊，湖泊面积达1.5万亩，储水量为2200万立方米。茈碧湖南有凤羽河注入，北有弥茨河将海西海水注入湖中；然后又通过弥苴河，将一湖活水源源不断地输入洱海，让股股涓流找到最佳的归宿。

茈碧湖何以得名？李校长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据说龙王的女儿要远嫁东海，公主不忍离别，泪水洒落湖中，变为簇簇白色的花朵，人们称之为“辞别花”，因谐音演变为“茈碧花”。此湖因花得名，谓之“茈碧湖”。茈碧湖不仅以特有的茈碧花闻名遐迩，而且还有一种罕见的自然景观，叫“水花树”。每当风和日丽的日子，乘船到湖心即可看到这样的奇景：在碧绿透明的深水中，从下而上，冒出一串串晶亮的水珠，在阳光的映照下，就像一株挂满珍珠的玉树，煞是美观。徐霞客也曾到茈碧湖考察，对这里的风光赞不绝口。他在游记中写道：茈碧湖“极似明圣苏堤，虽无六桥花柳，而四山环翠，中阜弄珠，又西子所不能及也……湖中渔舫泛泛，茸草新蒲，点琼飞翠，有不尽苍茫，无边潋滟之意，湖名‘茈碧’有以也。”

我们一行八人乘一叶飞舟，在湖中尽享穿碧波，破白浪之乐，前往北岸的梨园村。梨园村三面依山，一面临湖，是一个白族渔村。放眼看去，到处是高大挺拔的古梨树。在郁郁葱葱的绿色世界里，掩映着星星点点的白族民居。据有关部门统计，全村栽种着500－1000年的古梨树计7480株。春天来临之时，“千树万树梨花开”成了梨园村的一大景观，那满树的梨花像漫天飞舞的白雪，把人们带到了“万里雪飘”的北国。在绿荫下漫步，看着枝繁叶茂的老树，我感受到了扎根大地带来的生命奇迹。呼吸着绿叶酿造的清新空气，我的五脏六腑充满了生机，每个细胞都注入了活力。尽管我没有看到梨花飘飞的春景，但我照样呼吸到了春天的气息。生活在这样清静的环境中，不健康长寿也很难。难怪这里是远近闻名的长寿村，年龄最长的老人已经103岁了。

暮色将至，坐在湖畔小屋等待就餐。何教授边画图，边讲解，使我终于弄清了洱海的水源分布情况。最突出的印象是，苍山的溪流无一不是流向洱海的。苍山十八溪自不必说，就连位于苍山背面的清源洞，其泉水背离洱海朝北流去，但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归到洱海的怀里。这不能不说是注定的缘分。苍山把怀里涌出的道道清泉、股股溪流，带着深深的眷恋流向洱海，长年累月，亘古不变；洱海又把一滴滴水珠变做一朵朵白云，飘向苍山，化做雨滴、雪花，去滋润苍山的一草一木，生生世世，不改初心。

我明白了，原来苍山与洱海相依相伴、不离不弃的万世情缘，是由于他们之间有割不断的血脉把他们的生命紧紧地连接在一起。只要天不变，地还在，他们之间的血脉就不会断，就会山水相依，永远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