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入幽园

夜抵扬州，文友把我安置在位于文化古街的长乐客栈住宿。长乐客栈由若干座名宅古院组成，总台设在街南书屋。跨进大堂，映入眼帘的全是古色古香的巨幅书画，气派而雅致。玻璃柜台里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排排书籍，桌案上摆着文房四宝。宽大的屏风其实就是一个豪华书架，里面摆满了全唐诗之类大部头著作。两侧是郑板桥写的对联：“藏书何止三万册，种树常教四十圃”，可谓“街南书屋”的点睛之笔。

原来这里是乾隆年间马曰琯、马曰璐兄弟二人的住宅，因位于东关街南，藏书甚多，颇有书香气息，故称“街南书屋”。马氏兄弟是南方著名的儒商，人称“扬州二马”，藏书达10万卷之多。清廷编纂《四库全书》时，二人献书达776种，为南方之最。

办完入住手续后，服务员领着我穿过一个花园。只见水池内荡漾着月影，岸边停泊着一艘石舫，名曰“凫翔”。舫头放着两把椅子，这也许是评弹艺人的座位吧！我不禁想起了徐凝的两句诗：“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在清风月明的夜晚，坐在水边观月听琴，饮酒作诗，这也许就是当年马氏兄弟的惬意生活吧！

踏着磨得锃亮的石板路，穿柳林，过小道，来到八角形的大门面前。推门而入，跨过膝盖高的门槛，走过门厅，穿过一条又窄又长的巷道，前面横着一道玻璃门。刷卡以后，门自动打开。进门后，过天井，上台阶，进厅堂，出过道……七弯八拐，把我拐得晕头转向，总算来到我住的房间：111室。推开房门，传统的老屋，现代化的装修，倒也舒适。纯木老式家俱，古色古香，雕工精细，连衣柜的门扣都是铜的。坐惯了沙发，去坐红木椅，还真有一些不习惯呢！好在床是乳胶床垫，软软的，有弹性，可以美美的睡一觉。

清晨，一缕霞光穿透窗棂，鸟儿的啾鸣把我唤醒。我推开窗户，只见一匹绿色的瀑布，越过天井的围墙一泻而下，绿瀑之上跃动无数花朵。那花儿洁白如玉，似冬雪一般盖满枝头，散发出淡淡的清香，真是“千点珍珠擎素蕊，一环明月破香葩”啊！

这花引人注目的是与众不同的花型。每组花由八朵五瓣白花围成一圈，簇拥着一团星星点点的小花，好似八位仙人围着圆桌品茗聚谈。这种花型在植物中是极其稀有的，深受当地人的喜爱，称之为“聚八仙”。微风吹过，朵朵白花在绿波上荡漾，恰似八人一组的白衣少女在翩翩起舞。远远看去，无数个白色圆圈随着同一个旋律在转动，该是多么壮阔的群舞场面啊！

看到这非同一般的花姿，我知道这便是扬州独有，他乡无双的名贵花卉——琼花。据说当年隋炀帝不远千里，广征民夫修凿大运河，就是为了来扬州观赏琼花。但是在他的龙船抵达扬州之前，琼花却被一阵冰雹摧毁了，致使隋炀帝因没有看到琼花而遗憾终生。固然这个传说是虚构的，但也说明了琼花的无穷魅力。

该去餐厅吃早餐了，可是我左转右拐就是找不到出口，而且园中空无一人，连问路的人都找不到一个。我终于发现了一道月门，进去一看，花园尽头果然临街，而且有一扇小门。我赶忙过去推门，可是门被一条铁链锁住了。透过门缝，我看到一个穿红马褂的环卫工人正在街上打扫卫生。我问她怎么才能出去，环卫工人回答“这门从来都是关着的”，从哪里出去她也不知道。我只有折回来继续找出路。

我胡闯乱转，闯入另一个花园，看到花园一角有一扇玻璃门，终于忆起了来时的路。可是不管怎么刷卡，门都岿然不动。我忽然发现墙壁上有个按钮，试着按了一下，门哗地打开了。原来进门才需要刷卡，出门按开关就行了。穿过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火巷，来到了稍微宽敞一些的通道，右面连接着五进住宅，左面是与邻居交界的隔墙。想不到设计师竟然利用这个方寸之地，把它建成一座精致的园林。园林的一切要素，诸如湖石假山、石桥、山洞、树木、花卉、亭子、鱼池等，应有尽有。不过由于空间有限，湖石假山是依墙贴壁而建的，亭子只是“半亭”而已。尽管如此，看起来却委婉屈曲，上下错落，左右参差，境界多变，颇有情趣。贴壁假山不但不刺眼，而且与墙顶的瓦花墙形成虚实对比，使墙体显得活泼多姿。园林设计者利用庭园曲尺隙地依壁叠山，绝处逢生的巧妙手法，真令人拍案叫绝！

精巧园林的对面有一个心形门，透门观望，绿树红枫，依稀可见，真可谓“园中有园，景外有景”。我怀着好奇心，跨门而入。原来这个幽静的庭院是读书楼所在地。读书楼正中的匾额上写有 “心镜常磨” 四个篆字，两旁的对联是：“瓶花落砚香归字，窗竹鸣琴韵入弦。”可见房主人是把读书楼作为修身养性的地方。最为有趣的是，读书楼一侧有一个S形的螺旋楼梯，通向二楼小亭。小亭十分狭窄，仅能容一桌、一椅、一人而已。意图是很明显的，就是为了让读书人排除干扰，一个人专心致志地在此苦读。

读书楼最有价值的是，楼内珍藏的碧纱橱上镶嵌的12幅白瓷板画。板画的山水人物画得栩栩如生，系运用国画特有的浅降彩的绘画方法创作而成的，是扬州绝无仅有的一件浅降彩绘瓷板画精品，具有极高的文物价值。在长达数十年的时间里，文物贩子多次上门高价收购，原彭姓住户毫不动心，坚决不卖。为了掩人耳目，他在瓷画上糊上纸张，精心保护，才使得这一件珍贵文物得以保存至今。

走出八角门，我抬头一看门额题字，方知此宅名为“逸圃”。门旁的石碑上赫然刻着“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说明逸圃具有重要的文物价值。东关街熙熙攘攘，热闹极了，与逸圃宅内的静谧形成鲜明的对比。想不到一扇八角门就把市井的喧嚣挡在门外，使逸圃成为闹市中的一方净土。我想，扬州城以及全国各地的豪宅大院大都是前宅后园，唯有逸圃是西宅东园，这别具一格的建筑布局也许就是逸圃的文物价值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