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海鸥有一个约会,每年冬天在春城相聚,30多年从不爽约。见面地点原来在翠湖,后人改在海埂大坝。这个冬天,我们又在大坝相见了。那天,我用刚买的徕卡相机给海鸥拍了许多靓丽的照片。离别时,我们约定春节再次相会。谁料想,新冠君从天而降,肆虐九州,“春节不出门”成为各家各户庚子年新规。海埂大坝也同其他景区一样,拉起了红线,禁止游客入内。
我禁足在家,心念海鸥。它们不远万里来昆探亲,却近在咫尺不得相见,这是多么遗憾的事啊!试想,驿路断桥边,“寂寞开无主”的梅花是何等的无趣,而远道而来的空中芭蕾舞团的精彩表演,却没有观众欣赏,又是多么扫兴啊!
疫情期间,我也曾悄悄遛到海埂大坝,想去会海鸥。无奈每个入口都堵得死死的,而且有特警把守。警车顶上的警灯不停地闪烁着蓝光。一个个警察头带黑盔,脸蒙口罩,身穿黑警服,威风凛凛地站在警车前,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我隔着绿化带朝大坝看去,只见一辆消毒车在缓缓行驶,喷洒着消毒液,还有一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环卫工人在打扫卫生。他们打扫得很认真,每一把椅子,每一块地砖,每一个角落都不放过。平日海鸥翔集的大坝没有了白色机灵,显得冷冷清清的。只是大坝内的湖面,依稀可见几只红嘴鸥有气无力地飞着。我真担心,没有游客喂食,它们吃什么呢?
待大坝打扫完卫生后,开来一辆客货两用车,从车上下来一位戴口罩的工人师傅。他从车上扛下一个大麻袋,放在大坝上。即刻飞来一群海鸥围着麻袋转,它们似乎知道麻袋里装着什么。只见工人师傅笑着把海鸥驱赶开,撕开麻袋口,里面随即流出金灿灿的鸥粮。海鸥越集越多,把麻袋围得密不透风。工人师傅不紧不慢,拉着袋底,一直往前走。于是一股金色的溪流便源源不断地从他的身后流了出来。海鸥也络绎不绝地飞来,金色的溪流淌到哪里,海鸥就追到哪里。麻袋里的鸥粮流完了,工人师傅又从车上扛来一袋,让鸥粮继续沿着大坝流向远方。不知道海鸥的信息为何这般灵通。不一会儿,大坝上就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海鸥,似乎整个滇池的海鸥都集中到这里了。远远看去,大坝瞬间变成了白雪皑皑的冰雪大道。
看到这一幕,我的眼睛湿润了。我从内心深处感激工人师傅!在这段特殊的日子里,是他们代表春城人民招待着众多的西伯利亚客人,没有让海鸥挨饿。
昨晚小虎打来电话,兴奋地告诉我:他刚刚看到市政府发布的消息,从次日起海埂大坝有限制地对外开放了。当即我们约定第二天去看海鸥。晚上我兴奋得睡不着觉,既为我与海鸥迟到的约会而高兴,又担心见不着,因为按照惯例海鸥在昆明过完年后,二月份就飞走了。
今天我们怀着侥幸的心理,前往海埂大坝。只见大坝边停着不少汽车,特警还在,警车没有了。大坝景区打开一个入口,排着一串戴口罩的人,依次量体温、刷健康码后鱼贯而入。警示牌明明写着:人与人之间要保持一米以上的距离,但是根本做不到,人们一个挤一个,生怕进不去。
登上大坝,不禁喜出望外。海鸥不但没有走,而且数量还不少。人们被关了40多天,一旦解禁,就像飞出笼的鸟儿,争先恐后地扑向滇池边,去与久违的海鸥相见。手牵手的情侣,三五成群的学生,坐轮椅的老人,坐推车的婴儿,扶老携幼的一家子……全都乐不可支,忘情地喊着、笑着、跳着,争着给海鸥喂食,与海鸥合影。有的美女嫌口罩遮住了美丽的容颜,竟然摘掉口罩照相,急得骑摩托沿大坝巡视的工作人员高喊:“戴上口罩,不要扎堆……”
寂寞多日的海鸥也是“人来疯”,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更是高兴得不得了。它们“嘎嘎”地叫着,从游客头顶掠过,有的亲昵地从孩子的指尖叼走鸥食,有的上演“空中夺食”的绝技,有的俯冲而下又扶摇直上,在空中画出了一弯优美的弧线。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海鸥的行动好像是有指挥似的。突然一群海鸥从天而降,好像大雪纷飞,密密麻麻盖满头顶。我仰天而望,顿时产生错觉,似乎坠入海底,头上是成千上万的银鱼在蓝色的海洋中遨游。转瞬之间,银鱼似乎接到无声的命令,全都化作白云飘走了。只见白云洋洋洒洒,飘到滇池,擦浪而飞,渐行渐远,消失在西山尽头……
目送海鸥远去,心头既高兴又惆怅。高兴的是,今日不虚此行,终归得与海鸥相会;惆怅的是,大坝一晤何尝不是告别?海鸥归期已至,下次再来大坝,想必是“五百里滇池奔来眼底,独不见鸥影逐浪共人欢”,这是何等的无奈啊!
海鸥是白色的精灵,欢乐的使者。只要见到海鸥,就宠辱皆忘,百愁俱消;可是刚一离开,疫情的阴影又浮上心头,挥之不去。
回眸大坝,聂耳的雕像在暮色中闪光,几只海鸥追逐着他的琴声上下飞翔。我似乎又听到了那战火中的旋律:“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
写于2020年3月初